—— “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完了,应行的路我已经行尽了,当守的道我守住了。 从此以后,有公义的冠冕为你留存。”
图桑夫人今天睡过头了,她本该在九点去教堂做礼拜。
年纪大了,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懒散,她刚用沾水的毛巾擦了擦脸,就听见敲门声。八成是旅馆的早餐服务,那个送餐的小伙子倒是很讨人喜欢,除了上帝,只有他愿意听图桑的倾诉。她开了门,想请服务生进来。“不了夫人,昨夜旅馆住满了人,我得赶紧把早餐送去。”
她有些失望,今天看来又将是安静无聊地度过。突然就没什么胃口,医生总是叮嘱她三餐一定要规律。可是病痛并不会因为这些炒蛋,奶酪和面包,就缓和下来。
她打开窗户,清晨的阳光让她感觉好了些。旅馆建造在海边,远处的海鸟盘旋在白浪反复冲刷的海滩上。商贩们推着小木车,开始寻找好的位置,一些帮工在沙滩上支起了遮阳伞和躺椅,再过一会儿,游人们会陆续前来。
多么平静悠闲的地方,可夫人却在流泪。她的眼睛有些浑浊,有时她觉得什么都是模糊的,并非眼睛的功能问题,而是她要很努力地反复看,才能确定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幻觉。比如日历上的数字,比如儿子的身影,又比如天花板上落下的太阳。
日历是真的吗?1919年11月11日。冬天快来了,再过一个多月,北边的官老爷们、中产阶级的社会精英、发着战争财的资本家们会携家带口地来南方过圣诞节,听说驯鹿不会跨过莱茵河,战火也不会烧到这座旅馆。
她曾经做过一个梦,打开房门,她的宝贝儿子捧着餐盘,穿着整齐漂亮的军装,胸前挂着象征胜利的勋章,对着她咧嘴大笑。窗外是家乡的田野,白雪掩盖着烟囱和草垛。
图桑慢慢走回桌前,将一幅背过去的地图翻转过来,她每天都会看看这幅上世纪出版的地图,戴上她的老花镜,用手指指着一个又一个地名,轻轻地念着:“贝尔福,马恩河,凡尔登……”她的声音像是梦呓,拥有让人震颤的力量,仿佛城市和河流都悬在不远处的空中,坦克和炮弹仅仅是轰炸着昨夜的梦。
错过了今天的弥撒,她还是出门了。她想读读外面的新闻,她想知道战争究竟结束了没有?为什么她的孩子还不回来,甚至连一封信都没有?
她并不是拥有唯一信仰的人,无论是犹太教还是天主教的上帝,她都可以相信,她都愿意赎罪。她甚至想拜一拜东方的真主和菩萨。无论是哪一位神,只要能把她的儿子带回来,她都愿意奉献余生去侍奉。
图桑下了楼,穿过道路两旁的摊贩,吃力地推开了邮局的大门。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位老妇人。她拿起搁置架上的报纸,尝试寻找关于战争的消息。
没有,没有。为什么只有工厂的罢工,上流社会的晚会,公主的嫁妆……就连马戏团的表演都在头版。人们都忘了还在打仗吗?他们还在边境上拼命啊,孩子们还在战壕里提心吊胆……
图桑的双手抖动得厉害,她才想起出门前忘记吃药了。邮局里有不少人,很多外地人在这里买邮票和明信片。她抓住身旁陌生人的手,话语中带着些许哭腔,"请问您……战争结束了吗?”
该死的头疼病犯了,忽然整个邮局的布置都在面前旋转放大。最后的印象中,她并没有松手,整个人却慢慢地跪了下去。
直到头枕着冰凉光滑的大理石地板,耳边也没有传来答案,人们在惊慌失措地呼喊。唯独一轮明晃晃的太阳,从天花板倏然坠落,关上她的眼帘。
她想,如果城市和河流都悬在不远处的空中,凡尔登仍然静悄悄。窗外会是家乡的田野,白雪掩盖着烟囱和草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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