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铅笔把白纸涂得漆黑,然后用颜料甩在画纸上。沉默很久之后,再一把火烧掉,望着燃烧的火焰疯癫地笑,对大家手舞足蹈地说这就是我的第一幅画。同学们都觉得我是疯子,是神经病,是脑残的艺术家……其实,我本是个正常人,但某天晚上走进画室,出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永恒的黑夜
夕阳西沉,白昼在西天吐了一口血,大地上投下了惨淡的血色。
那个傍晚,我走进画室,那是我第一次走进画室。几个女同学飞快走出来说:“别进去,那里有个神经病!”我感到好奇,还是走了进去。
昏暗的画室,只有一个女孩。她灵巧的手上沾满铅灰,在洁白的画纸上乱蹭。窗外,夜——像她手上的铅灰,从从灰到淡黑、浅黑、浓黑、墨黑,弥漫出一道道层次,我看着她的画——恬静,熏染出一个平静祥和的夜。
“这叫素描吧?感觉好累”“素描就是这样,一层层拉开对比……”“什么叫对比?”“比如月明星稀,淡淡的星月衬出浓艳蔚蓝的天,近处稀疏的枝叶衬着远处郁葱葱的灌木、阴森森的树林,而整个画面是一片黑暗。”那时,黑夜衬着月像她乌黑的头发托着洁净的脸。她幽幽道:“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要平衡,黑暗永存于光明的另一面,有多少光明就有多少黑暗,因果业报,你在这里开心,就有一人在别处伤心。你和相爱之人相爱,就有一人和相爱的人永远分离。你这一世乐达,必有一人一世苦悲。”
接着,她拿餐巾纸在上面一抹,拉下黑幕,漆黑的画铺在我面前。窗外,黄昏逝去,万物的影子越拉越长,像她画纸上的排线。
黑夜降临了,室内暗了下来。“为什么你越画越黑?”“黑夜是永恒的,”她说,“浮躁的白昼终会过去,一切回到黑夜。”她的画,伫立在黑暗中永恒的美。
我疑惑地问:“你为什么把画全部涂黑?”“因为我画上了所有的颜色,它们的形与色重叠在一起。”“那不就等于没画吗?”“一架钢琴,同时弹响所有琴键,便没有声音,一篇论文把所有观点和评论综合在一起,就相当于没写。”“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是啊,美好的图像和声音都在可见光和可听声之外呢?”“夜,也如此吗?”“是的”“我喜欢夜,她剥夺了事物的颜色,隐去了太多的细节,让事物的轮廓变得梦幻。”静谧的夜,像她深邃的眼,我心醉痴迷。
夜,很静,静得没有风声,静得听得见她的心跳,她的呼吸如涨落的潮汐。乌云像一只巨大的黑手,遮住了天空,遮住了她的皎洁。没有月光和星光的夜,我看不见她,她像是躲在乌云的背后。夜,很黑,她像幽灵,隐没在黑暗里,我无处寻觅她的踪影。她,却把我吞没在黑暗的浪潮里,我双手无助地在黑暗中乱舞,想抓住她的衣角。
“好黑啊,你看得到吗?”她幽幽道:“黑夜是用眼睛看不到的,要用心。”我闭上眼,心就像延伸的触角看到了她黑夜中的灵魂,美丽安详,她说的没错,她是属于黑夜的,是黑夜里最美的风景……
接着,她拿着橡皮泥,点缀高光,像镶嵌在画上的明珠。窗外,明月从云里探出头来,挂在梧桐树上,月光穿过树阴,照进画室。繁星像荷叶上闪烁的露珠,星光像碎玉渣儿,洒在天幕上,洒在她漆黑的画纸上,洒在我和她肩头。
……她画完了,一个懒腰,伸手托住窗外洒下的月光。月光便从她指缝间跑出,像她手掌下的橡皮屑一样在地上翻滚。月光映在她的脸上,像镀上了一层银霜。
她舒坦地一笑,像黑夜一般的神秘,黑夜一般地邪恶,长长的睫毛闪烁着,眼眸中有几颗星光跳动,我从没见过这么美的眼睛,像透亮的宝石点缀着她的孤寂和冷清。
星月装饰着她,晚风梳着她被月光染白得秀发,像薄云遮住了她一半的脸,若隐若现。那细丝般的头发,像漂浮的乌云,掠过她苍白的脸,留下一抹忧郁。月儿藏匿在树叶的身后,而她在头发的阴影里,我透过她被风凌乱的头发看着她的脸,像透过密叶缝隙看月亮。她白衣上笼着一层月晕的光环,银纱垂在她脸上,更显朦胧。
月光很冷,她的脸,是我孤寂夜空中唯一的月,那光华浸染了我的大地,让我置身雪亮的光海。我仰着头,让月光倾泻在脸上,沐浴在她的柔光里,星月的光在她的映衬下显得有些黯淡。
窗外灯火亮了,接着,房间里,灯光把墙壁漂得雪白,灯亮了。
我才看清她——乌黑的头发披肩,她回过头看着我,乌黑的眼睛流动着幽灵的绿光——我的目光,进入了她的眼,她浩瀚深邃的瞳孔中沉寂了无垠深海中的一块墨蓝,直抵太空的深处,我想透过太空的边沿,看看她的世界,那里一定很美……但,她眼眸中的忧郁,像黑洞,勾住了我的神,我的心一点点被黑暗吞噬…那眼神有一种魔力,能够吸走我的光明,把我完全堙没在黑暗中。她一定来自黑夜,夜一般的神秘。
画室很安静,我和她,站在斑斓的街灯后,站在繁华夜市的另一面。
短暂的烟花
在长久的沉寂后,天空响起烟火声。
她忽然发起疯来,拿着一团颜料,砸在她涂满漆黑铅墨的画纸上,像一朵烟花在黑夜中盛开,我急道:“你为什么要怎么做?”“哈哈”她有些癫痫地笑着,那笑像烟花,以绝美的姿态在我的夜空里摇曳。我看着她画纸上的颜料,黄红蓝四种颜色自然地搅在一起,绚丽地流动在画纸上,迸涌出娇美的光彩。
我觉得那画很美,想收藏起来,她一把夺过,烧了。然后,又哭丧着脸:“我的画儿,生命短暂啊。”“你为什么要烧了它?”“再美的花儿,握在手中的话,你会仔细看,会挑她的瑕疵,然后你会挑剔,你根本不会珍惜她!”她幽幽地道,“但如果是转瞬即逝地燃烧,不给你充足的欣赏时间,不给你挑剔的机会,你便会惊艳地痴迷,但她已离你而去,你只能叹息她的完美和飘忽……”
窗外的烟火更响更亮了,我和她站在窗前。街头鼓点的节奏带起她胸口的震动起伏,她随烟花的破空声欢呼尖叫,时而撑在我肩上,时而用肘撞着我的胸膛,挑动着我的心跳。她疯癫地甩着头,眼眸中映着的绚丽烟火在我眼前晃动着缭乱的花影。
烟花,在夜的舞台上舞动着魅影,一朵朵转瞬即逝,一次次照耀暗夜,变幻着的焰火映着她忽明忽暗的脸庞,她脸上晕染着道道霞光,美得就如一个幻影,如梦般飘忽不定——时而发着夜光,时而又黯淡在灯火阑珊里……烟花,释放了她全部的光与热,我盯着绽放在她脸上的烟花,脑海中还没有映上她的影迹,她的脸却迅速消逝,无声无息地融入黑暗,堙没在夜的深处。我闭上眼,她璀璨的痕迹还映在我眼帘上,空气中的硫磺,烟花留下了魅惑的味道……
我拿颜料,在画室雪白的墙上,写下一首诗:
“烟火破寂夜,影散雾去硝气存。春宵繁华如泡影。
一夜冬风至,红颜鬓角覆霜雪。
日生朝露发,枯荣昙花谢,落花成泥化作灰。
镜中虚像终易碎,人生幻境梦一场。
昨日黄发垂髫园中戏,今朝两缕青丝孤垂钓。
商纣笑桀隋笑秦。
昔日楼头,嘻闹声鼎耳中鸣,
到如今,空山幽幽水色凄,花草寂寂满城静。
雕龙漆凤仍犹在,墙角挂华发,尘埃散落无人扫。”
我也只是她人生黑夜里的一颗流星,穿梭在她夜空里的匆匆过客。而她,装扮在我人生漫长的黑夜里,虽只极短的一瞬,但我与她神经兮兮的邂逅不断在记忆中沉淀,她的形象在我想象中丰满,我和她短暂的相逢如烟花一样,那绝美的瞬间找不到任何瑕疵。
我喜欢她,她给我留下了最美最短暂的记忆。但,我只见过她一次,只和她相处了半个夜晚。如果我们真的在一起,她也许只会变得平凡,当我习惯她之后,或许她就不再令我赏心悦目。
黎明
冷漠机械的钟摆,不停地摆动……我谛听钟摆,望着夜空,等待黎明。
镰刀般的月,割在白云上,割在我心里。
天空的启明星升起了,我像西落的月亮,在黝黑的树林边沿绝望地徘徊,挣扎在黑夜和白昼的边缘,最后一丝光线里,迟迟不愿沉沦。
白昼来了,我高举双手托着晨曦,迎接黎明的曙光。站在同一个房顶,却迎接崭新世界的诞生。
我脚踩阳光下的阴影,站在阳光照耀不到的地方,和她相拥。因为她曾说,黑暗是光明的另一面。
太阳将沉睡的大地唤醒,一轮火球腾空!
赋诗几首:
入夜,慢门,小光圈,闪光灯,你美眸放射的点点星芒,是我黑夜的星辰,星星的眼睛,朝我微笑;你身前穿梭的车流,残影在画面上;夜深了,我调大光圈,调长焦距,城市间不同色温的灯,闪烁着五彩的光斑。在后帘闪光之前,你是这座都市最美的雕塑。我调低iso,不让一个噪点进入cmos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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