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青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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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青岛北开往武汉的G157次列车的开点是下午3点53分，而我在酒店的单人房退房时间是中午12点，除去检票的1个小时内，剩余的3个小时内，我无处可去，要找到合适的去处来打发这3个小时。

我拖着行李箱，背着背包，和漂亮的前台小姐姐说了许久，她才允许我把行李放在酒店的仓库，并声称不帮我看管。我想我那一堆破烂不会有人要，不看管也没关系，就把行李放在了仓库。

12点05分，我决定逛一逛第一海水浴场。第一海水浴场历史悠久，但我从未来过，准确地说，青岛有八个海水浴场，但在这一年时间内，我并未踏足任何一个。

这儿还是德国的时候，就是亚洲最大的浴场之一，抗日战争没爆发的时候，年接待量就突破十万。第一海水浴场是青岛人最熟悉的场地，游玩必选的地方之一。那儿汇聚着他们每一代人的回忆，年幼时的开心，年轻时欣赏海边的美景，年长时在沙滩上走一走，一天的劳累总能被抚平。

当他们说要去浴场的时候，一定指的是第一海水浴场。如果没去过第一海水浴场，就算不上青岛人。有首歌就叫做《青岛》，歌里是这么唱的，“……海水浴场，美丽的风景留在心底总也忘不了……”

有阵子这歌特别火，我偶然一次在电视上看见，歌手有点眼熟，一细想，原来是网剧里的演员，叫做于毅，是青岛人。

那会儿很多公园都在循环播放这首歌，但说来奇怪，我似乎从未完整地听完这首歌，我的记忆力不好，只记得一句词：“海水浴场，美丽的风景留在心底总也忘不了。”

经过一年的工作，我手头有点余钱，就没再节俭，决定打车去浴场。

司机大哥听出了我的南方口音，说：“来这里旅游的吧，浴场好好玩，人多热闹，就是你怎么挑了一个中午，这太阳可晒了。”

我坐在出租车后座，看到司机大哥的侧脸。那有着青岛人明显的标记。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描述不清那大哥的长相，但是他着某种特质，我能够一眼看出他是土生土长的青岛人。我并不是来旅游的，但司机大哥热情的交谈，我心中突然有种顺着他说下去的感觉。

“是啊，都说这儿好玩，来着逛逛。”

“那得晚上来啦，晚饭后那一会儿，人多热闹。”

“时间不允许呀，晚上去不了。”

中午人少，司机大哥开得很快，12点37分，我到达了第一海水浴场。

来之前，我还不知道第一海水浴场不需要门票，难怪总是人山人海，下饺子一样。我从司机大哥给我指的入口进去。大中午的太阳毒辣得很，我虽然带着防晒霜，但对抗这个太阳，我仍然没有信心。我找到了一个遮阳棚，赶紧躲了进去。我看了看四周，尽管是中午，人还是不少，我看到小女孩光着脚丫跑来跑去，也不怕烫，小孩子胖胖的，手脚都是圆乎乎的。小女孩的两条腿动地很快，不过终究是小孩子，不太会跑，腿不会弯，双腿一摆一摆的，甚是可爱。小女孩黑色的瞳孔发着亮光，显示出兴奋的神色，一个劲地往前跑，其他人笑盈盈地给他让路。

我坐在沙子上，看着小女孩，也不自觉地挂满了笑意。这时有个女孩递给我一张床单，示意我铺在地上坐下来，我赶忙道谢。扭头一看，自己的屁股沾满了沙子，心想那女孩肯定是看见我沾满了沙子，觉得这个男的也太不爱干净了，看不下去才递给我一张床单。

我站起来一边拍打着身体，一边用余光打量那个女孩。那女孩真是干净靓丽，不像我，上身穿了一件棕红色的POLO衫，但是袖口处已经发黑，下身的运动裤显示出很多褶皱，脚上是我最爱的亚瑟士的一款老爹鞋，白色的鞋帮出已经完全发黑，鞋带也皱巴巴的，系了节之后还露出长长的一截，我没有把它塞到鞋子里。但我现在突然想那样做了。我把鞋带塞到了鞋子里，拍到沙子后，我还捋了捋裤子褶皱，随后以一个舒服的姿势，坐在了床单上。这时候，我开始打量借我床单的女孩。

在这中午的沙滩，仍旧是有不少人，这个女孩是离我最近的。她就在我的侧前方，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侧脸。不得不说，她不算特别漂亮，鼻翼过于大了，嘴巴也不够小巧，嘴巴大得超过了鼻翼，我明白这是不漂亮的表现，脸颊也不够白，黄黄的还带着黑，不过眼睛很漂亮，侧面看起来，瞳孔犹如珍珠，发出明显的亮色。她是结伴来的，她的一个女伴正光着脚丫在海里走来走去，我看到她举着手机，甚至看到她放大了摄像页面，大声地朝朋友呼喊，“小敏，别动，我给你拍一张。”照片只一秒就拍好了，她调出照片看了看，应该是拍得不错，就站起来跑向她口中叫小敏的朋友。这时候，我才发现这女孩是光着脚丫的，或者说，我才发现大家都是光着脚丫的，我看了看自己的鞋，我也想光脚去海里走一走，可是那样的话，我的脚底会沾满沙子，而我洗不掉，那样我就必须穿着沾满沙子的袜子在火车上度过一天，只好就此作罢。

我正想着，扭头回来了，正碰上我的目光。事实上，我的思维还在沾满沙子的袜子上，女孩的目光一下子把我拉回现实。我低下头，感觉脸颊有点发烫，脑海中浮现出女孩和朋友在海里欢快看着手机的样子。过了一会，我掏出手机一看，下午1点47分，离火车开点还有约两个小时，我不想在这儿坐着了，我站起身子，想着把床单还给女孩，但我抬起头的时候，侧前方并没有人，我前后左右都看了一遍，依旧没有发现女孩的身影，那个和她一起的朋友也没有发现，我想再等等她，于是重新坐在了床单上。

虽然我去年每天都在海边，但似乎只有今天这一天，海才给了我一个奇异感受。面对大海，文人们似乎总是有诸多感慨，杨慎有《临江仙》，苏轼也有《赤壁怀古》。大文豪们的感慨读起来荡气回肠，普通人面对大海，心中的感慨也足以惊动日月，只不过拙口一出，变成了无病呻吟，但我想，感觉总是类似的，有同样情绪的读者才能共情有同样情绪的作品，这样说来，读者与作者是相互成就。

我无忧无虑地看了好一会儿，女孩还没有来。已经2点12分，我没法等太久，我仔细用目光搜寻女孩，仍然没有发现。沙滩上人约来越多，我甚至无法看见前路。我双手抓起床单的两个短边，用了抖了抖，结果发现长边又沾满了沙子，可惜我的手不够长，抓不到长边的两个角，于是我把沿着长边折了起来，这样终于没有着地，然后又发过来又折了一次，终于抖干净了。我叠好，放在了原地，想着她回来肯定能找到。然后我走离沙滩，走到马路上，没有足够的时间了，我决定打车。在出租车上，我一直透过窗户看向这座城市，窗外的高楼不断闪过，正如我不断闪过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