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爸爸,爸爸,我也要抱抱!”冬日的早晨,祎穿着粉粉的小棉袄,挥舞着双手,在床上使劲地跳来跳去,像一只美丽的蝴蝶在展翅飞舞。
妹妹蕙正窝在爸爸的怀里,裹着一条花色的小棉被,露出一张胖嘟嘟的小圆脸和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煞是可爱。
“好,爸爸都抱你们!”穿着军装的爸爸哈哈大笑,他伸出另一只长长的手臂,一下子就把祎也抱了起来,并转起了圈子,惹来妈妈好一阵嗔怪。
帅气挺拔的爸爸,清秀娇小的妈妈,咯咯嬉笑的姐妹俩,小小的卧室瞬间变成欢乐的海洋,开出一朵斑斓的浪花。
而我站在岸边,一脸艳羡地看着那朵浪花转呀转……
2.
天高云淡,大雁南飞。我站在深秋的校园里,说是校园,其实也就是教室前面那块窄窄的操场。
六七十年代的村办小学,条件非常简陋,几乎没有跑道、沙坑、双杠之类的体育设施,操场只是一块经过稍稍平整的土地,一旁还堆着几块大石头,晴天大风吹过身上沾满灰尘,雨天又是泥泞不堪,着实令人厌烦。可是在那时我们的眼里,这个没有围墙的校园却承载了我们童年所有的快乐,我们在这儿升国旗、上体育课、作课间活动,尤其是学校后面那座小山,我们在山上采摘过覆盆子、羊奶子、血杞子、野栗子,也在雪天里追逐过罕见的獐,还被草丛里的小青蛇吓得连滚带爬,后山是一座充满无穷乐趣的神秘花园。
操场上,一条长长的大绳在两个男孩子的手中有力地舞动着,女孩们一个个井然有序地跳进那道让人又爱又恨的绳圈里,色彩缤纷、步调整齐,然又若隐若现、若即若离,宛如后山那一丛丛娇艳的杜鹃花,而最美的那朵花便是祎。其他男孩子则在一旁大声数着数,不时响起阵阵叫好声。
女孩子的欢笑声、男孩子的尖叫声,伴着有节奏的数数声,在校园里、在天空中、在我的耳膜里久久回荡……
3.
这是一个夏日的傍晚,燃烧了一天的太阳终于收敛了耀眼的光辉,浣纱姑娘已在天边挂出了镶着金边的彩霞,歌唱了一天的蝉儿开始休息,四周一片清寂。
在部队院子里,一张小方凳前,两个女孩头挨着头凑在一起,专注地玩着抛沙袋的游戏,轻轻抛、快快翻,时而低声地争执几句、时而发出会心的欢笑。
这是那个年代女孩子的专属游戏,一个小小的沙袋,两张滑溜溜的麻将牌,在沙袋每次被抛向空中又落到桌上的瞬间,小手迅速翻动桌上的那两张牌,直到牌的每一面都被同时同样翻遍,最后与沙袋一起被牢牢地攥在女孩的手里,这一刻仿佛攥的就是女孩一辈子的幸福。
夕阳下,我和祎,你抛一次,我抛一次,一直将那轮红日、那抹晚霞、那些欢笑一起抛入如梦如幻的远山……
4.
春姑娘来了,学校后山开始葱绿起来,路边的小溪也深情地弹拨起七弦琴,远处田野上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尽情地烂漫着,仿佛一夜之间大地母亲就换上了那件迷人的春装。
那排部队房子前,一辆绿色的军用卡车正缓缓启动,后面的车厢里装着家具,祎和她的爸爸妈妈以及妹妹坐在驾驶室内,好像在讨论着什么,我使劲地想看清祎的脸,可是祎的脸一直很模糊、很模糊。
卡车渐渐驶离我的视线,不久便消失在山的那一头。我静静地站在学校前,站着小山顶,站在大海边,用力地远眺着……
我踏遍千山万水、走过天涯海角,在一座座城市,在一个个校园,在一扇扇窗下,呼喊着,寻找着……可是我怎么也找不到祎的倩影!
我的心一阵紧缩,渐渐沉下去、沉下去……
5.
“啊!”午夜时分,我猛然惊醒,原来我又做梦了,这是一个纠缠了我二三十年的梦,几乎相同的场景、相同的人物,也是一样的寻觅、一样的心痛!
祎是我儿时的玩伴,也是我的小学同班同学,她的爸爸是一名海军军官,妈妈是随军家属,祎还有一个六岁的妹妹蕙。她家住在部队院子里,就在我家附近,旁边是我们的小学。虽然离学校只有一步之遥,但我们每天上学都会相约着结伴同行,一起放学回家、一起做作业、一起玩耍。我们在彼此的脸上都看到了真诚与美好,我们成了最好的朋友,我们从来不曾想过好朋友竟然也会分手,正如从来不曾想过我们竟然也会逐渐老去。
然而,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那一年春天,随着祎爸爸的转业,祎也离开了我们学校,离开了我。遗憾的是,那时我们都太小,还不知道互相留下联系地址,何况那时的电话也是稀罕之物。从此,我与祎失去了联系,似乎就在一眨眼之间,我永远失去了儿时最亲密的伙伴。从此,我一次又一次地在梦里寻觅着祎的踪影,一次又一次地重返故乡、校园、山间、田野……
6.
暑假里的一天,瑶发来微信,说是在整理东西时发现了一套旧的木质书签,上面有我的签名,她立刻和我分享了这份惊喜。瑶是我中学时候的同学,也是军人子女,后来与祎做了一段时间的邻居。
我点开图片,薄薄的木签,泛黄的画面,稚嫩的字迹,带着那个年代特有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老物件一下子勾起了我们少儿时期的回忆……
我们感慨逝去的年华,感慨岁月的无情,我们也很自然地谈到祎。但经多方联系,我们终于发现,我们确实已经失去了祎的联系,唯一的线索是当年祎爸爸转业回到了老家象山石浦。
深夜,我怀着一丝忐忑、一丝懊恼、一丝焦虑、一丝期盼,希望能再度进入那个梦境。可是一夜之间,那扇通向梦境的大门似乎被一双无形的大手关上了,而且神奇得很,自那天以后,那个纠缠了我二三十年的梦再也没有出现,祎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梦里。
也许冥冥之中,祎懂了我的苦、放下了对我的牵挂;也许在这次与瑶的对话中,我完成了自我救赎……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别了,我的梦!别了,我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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