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丨与永恒拔河

余光中

输是最后总归要输的

连人带绳都跌过界去

于是游戏终止

——又一场不公平的竞争

但对岸的力量一分神

也会失手，会踏过界来

一只半只留下

脚印的奇迹，愕然天机

惟暗里，绳索的另一头

紧而不断，久而愈强

究竟，是怎样一个对手

踉跄过界之前

谁也未见过

只风吹星光颤

不休剩我

与永恒拔河

——余光中

终究没有人，能在与永恒的拔河中胜出。2017年12月14日，余光中离世，享年89岁。

在大陆，有人称余光中为“乡愁”诗人，余光中的大陆，是记忆中的大陆，是童年的故乡；余光中的乡愁，是中国文化的乡愁。如果有人将余光中在大陆最脍炙人口的那首《乡愁》解释为盼望两岸一统的乡愁，无疑是有点过度阐释。假如真是盼望一统，恐怕他盼望的也不是大陆去统一台湾。毕竟，余光中曾经作诗悼念蒋经国，用了“亲爱的朋友，辛苦的领袖，慢慢地走”这类文辞，招致李敖的讥讽。余光中的身家并非清白无暇，在台湾言论控制的年代，余光中在某些时候，有意投向了某种政治正确。我们无法脱离时代去看一个人，但也不该因为某些原因无视历史的真实。

余光中对大陆的描述多数处于记忆中和想象里，待两岸开禁，终于可以重返大陆，余光中见到山河巨变的故土故乡，文字反倒少了当年的激情与灵动，我看，这未必仅仅是年龄使然。

余光中的散文曾被我奉为圭臬，现在看来，余光中对散文中文字、风格的锤炼，仍能带给人强烈冲击。余光中提炼、打磨、凝聚，提升文字的密度，淬炼文字的纯度，铺陈意向，将意识流的形式引入散文。余光中如他自己所说，着力于散文的“弹性，密度，质料”，为中国现代散文别开生面，有着不灭的价值。然而，余光中的散文也有过分雕琢的弊端，形式的精致有时无法掩盖主题的虚浮，过分夸大的语言让情感显得虚假。如果说多年前，余光中散文曾是我模仿的对象，现在，我则要提醒自己，从文章中剔除某些他曾经犯过的错误。

作为台湾著名诗人，余光中是一个时代的代表，但余光中大部分诗歌都无法算作一流作品。他的新古典主义，很多呈现出的是古典词汇意向和典故的堆叠。诗歌需要能够令人沉迷的情感，或者退而求之，追求深邃的寓意与启发。虽然我个人认为，讲哲理并不是诗歌的长项与正途，但并不妨碍有些诗歌追求知性的美丽。余光中某些作品有着民歌的朴实清雅，有些带着现代主义的铿锵与迷离，但余光中的诗歌无论在情感和哲理上，似乎总是隔了一层，缺乏直指人心的力量。作为一位诗人，他少了一点锐利。

但余光中开创的文学天地自有其美丽的价值，他是中国现代文学无法避开的名字。余光中说：“一位出色的散文家，当他的思想与文字相遇，每如撒盐于烛，会喷出七色的火花”，我们看到了他绚丽的火花。愿老人家安走，忘却尘世的乡愁，让他留下文字继续美丽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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