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少年时代,因为父母的奔波谋生,跟着租住过不少房屋。
那时我爸妈在福建石狮沿海的一个村子里做着养殖海产的活计,租着村里一所闲置的房子。村里的房子也不都是大的,也不都是带院子的,起码我爸妈租的就不是。
那套房子极其简陋,简陋到什么样呢?后来我去了之后,常在村里转悠,就没看到比这个房子还简陋的。简陋到房东都不好意思收房租,说只要我们愿意就可以一直住着。这也是我妈决定住这个房子的最大原因——便宜。那时候我爸妈心思单纯,满心里只有一个目标,就是挣钱。在这个主要目标之外,其他的如衣食住行文娱享受等统统可以凑合,甚至没有。
我住进来的第一天就产生了巨大的不满。这套房子只有三间房屋,一间堂屋,右边通连着一间,左边是一间套间,有小门进入。
我没来时,我爸妈活动的地方是堂屋和套间,堂屋里是房主留下的桌椅沙发,沙发也是木头的,木板之间的缝隙极大,坐久了容易屁股疼。套间靠北墙是一张床,靠南墙是简易灶台,放着炉子案板橱柜等。这些家什,只有炉子是真的,真真正正可以烧火做饭的炉子。案板则是一块钢板充当的,橱柜的前身大概是衣柜,里面塞满了从老家带来的粉条、豆酱、南瓜干、香油之类。看到它们我就想起我一路上的辛苦和心累。它们把一只蛇皮口袋撑得鼓鼓的,随着我坐了两天的大巴车,又一起换乘了三次小车。
我曾悲哀的想,我十几岁的青春的身体,背负起这么笨拙、土气、沉重的生活,大概这么子都会伛偻自卑了吧。
等我妈接过去后,她非常兴奋,一样一样地往外掏,一边咿呀哎呦赞叹个不停。用她的话说,这都是她想想就流口水的老家味道。
我又想,用我几十个小时的尴尬难堪换取我妈的喜悦,好像也值了。
橱柜边还有一只餐桌,这个餐桌虽然破旧,但却能折叠,吃完饭叠起来放在墙边,省地儿。想用的时候就打开。但有一个毛病,总是晃晃地不稳当,我总疑惑是地不平,后来又觉得是腿不齐,于是在认真研究了之后,用硬纸壳给那个短的腿垫了一腿。好多了。
但是,终于在一天出了大问题,那天是元宵节,爸妈特意做了几个好菜,等饭菜上桌,我不小心按了下桌子的一角,那桌子像收到了命令,唰一声收了桌面自己折叠了起来。不用说,盘子、碗、菜、饭全都躺在了地上,能烂的烂了,能滚的滚了,能流的流了,不能滚的流的都掺和了,惨不忍睹。
我妈十分心疼,震惊中想熊我,还没等她找到词,我先发制人了:什么破桌子,谁家过日子跟小孩过家家一样,全都是假冒拼凑的。这桌子早该劈了烧锅了,还宝贝一样留着。
我妈哈哈大笑,过日子不就是过家家嘛。
我爸默默无语。
后来我想,我没有垫桌子腿时,它一直摇摇晃晃,可却从没有倒过。因为大家都知道它不可靠,用起来都小心翼翼的。但当我把它垫牢固后,我忘了它之前的危险,以为它可以信任,甚至毫不忌惮地去按它,反而出现了这样的状况。这不也值得深思吗?难道爸爸不会修桌子?看来,我还是太嫩了。
为什么右边那一间房屋不收拾出来住呢?去到后才知道,原来那里还堆着一个巨大的东西,罩着布罩,像是摞着几个大箱子,是房东的。后来,弟弟学校放假也来了,没有办法,我妈只能在那堆东西旁边打扫出一块空地来,用木板搭出一张简易的床来安置他。
弟弟早上睡到中午吃饭,下午睡到晚上吃饭,晚上的时候和我妈一起去给人家绑螃蟹,有时候绑到天亮,有时候半夜回来。绑螃蟹这个活得眼急手快,且胆子大,我试了一手的伤回来后放弃了,弟弟却干得如鱼得水。后来还被工友们推荐到厦门绑螃蟹,包吃住,一天两百。
那个寒假,他挣了好几千块钱。等到学校开学时,我妈带他去街市上置办东西,他居然什么都没舍得买。
等我们都走了,我妈笑嘻嘻地问我们,你们猜那个房间里堆的东西是什么?
是当地办丧事用的棺车!
我表示害怕膈应毛骨悚然,我妈则斥道:棺材棺材,升官发财,多有福气的东西,你太爷爷的棺材不也在我们老家厢房里方好多年。
这么一想,倒也是,没什么可怕的。太爷爷的棺材早早就打下了,放在我家的厢房里,等太爷爷九十多岁去世时才用上。我很小的时候就进进出出,看那个棺材,从棺材后面赶出躲进去的鸭子,到最后对棺材视而不见。
房屋简陋对于我来说倒还可以接受,因为毕竟家里条件在那里,否则也不会千里迢迢跑到福建打工了。唯一让我尴尬难堪的是,没有厕所。
我妈说,福建人不兴在家里盖厕所,我反驳,隔壁我们老乡家租的房子就有一个大厕所。
我妈又说,这所房子不需要厕所,出门马路对面就是村里的公厕,我们是全村离厕所最近的一家,就等于是我们家的厕所。
于是我每天都跑去公厕,可恶的是,公厕面对着路口,设计的也有问题,三个坑位中有两个是外面的行人几乎可以一眼望到的。每次去厕所的路上我都盼望着,最隐蔽的那个没有人先占着,有时候就很不辛…
我很怀疑,我现在的上厕所困难症,就是那时候忧惊不安留下的后遗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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