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了解白先勇是《牡丹亭》这一部戏。而这部《寂寞的十七岁》,是结合他早前青少年时期、以及笔锋逐渐成熟了以后在美国的短篇小说集。
三毛说:“人的早期作品中往往都有自己的影子。”白先勇也是,他在后记中说道自己幼年时候的病痛也驱使他对于外面世界的向往,对书中“秦叔宝的英武,程咬金的诙谐,尉迟敬德的鲁莽。”一股被人摒弃,为世所遗的悲痛也一股脑被书中的世界美好所慢慢抚平。
白先勇的小说主要出现的主题是以下几个方面:一者是人物本身性格的缺失,过于懦弱,只能被周遭的环境推着走。彰显出一种无可奈何,又不愿意与之抗争的个性。像是《寂寞的十七岁》里的杨云峰,“我晓得我不讨人喜欢,脾气太过孤僻。没有人肯跟我好,只要有人肯对我有一点好处,我就恨不得想把心掏出来给他才好。”
一者是主人公内心世界的“极度”幻想,最终造成的精神世界的幻灭。像是有一种不可抗力在阻挠。拿《玉卿嫂》来说,她是个值得人同情的女人。一辈子勤勤恳恳,渴望着与庆生结婚。庆生就像是被豢养在玉卿嫂盒子里的美少年。而当最后玉卿嫂发现再也抓不住庆生的心的时候,她把他杀死了,一同毁灭。文章里利用荣哥儿的视角描述了整个事情的走向。
欧阳子先生批评:“似较松散······好像作者有太多话要说,有点控制不了自己似的。”正是因为叙事者是个才上四年级的小学生,所以也不得不说白先生写出了这么一种对世界还是很好奇的小孩子的心性。正是玉卿嫂的性格好,对爱情如此的专一,所以她不能容忍庆生在感情上的背叛,悲剧的走向是不可避免的。这种近似于恐怖的专一,在一定程度下必然会爆发。所以最后玉卿嫂决定杀死庆生,再殉情。
在白先勇早期的小说中,可以发现许多作品中的主人公,都影射了古希腊神话中的少年。他对于少年炽热的描写从《玉卿嫂》的荣哥儿对庆生“嘴唇上那转柔得发软的青胡须就喜的难耐,我忍不住出手去摸了一下他嘴上的软毛毛,一阵痒痒麻麻的感觉刺得我笑了起来”就可以看出。荣哥儿很明显是不懂男女之情的,但是在玉卿嫂和庆生之间。他下意识的想跟庆生一起玩,带他去看戏。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荣哥儿是把玉卿嫂当做了他的情敌。再比如说《青春》里老画家在海边想画出一个裸体少年。但是却迟迟不能动笔,因为少年的一举一动对他来说都是“一种引诱,含了挑逗的敌意。”而最后少年纵身一跃,往海湾外游去。老画家想抓却怎么也抓不住。老画家想抓回他逝去的青春,但是青春又怎么可能再回来呢?他也只能“干毙在岩石上”了。寓意简明,主题也是受到了古希腊小说的影响。
公元二世纪的诗人丝特拉忒写下:“迎面遇见一个翩翩少年/也许我会竭力转开眼睛——或许我能自禁,但我必然会立刻侧身偷睇。”古希腊神话里不乏美少年的故事,譬如说阿多尼斯,本来阿多尼斯这个形象就是暧昧的带女性气质的同性恋倾向的人物,他无法拒绝爱,最终为爱所伤,是个复杂的多重隐喻的名词。白先勇的许多作品中对于美少年的描述,是不容质疑的事实。许多人不能理解同性恋,但是在欧美同性恋已经被法律所认可。白先勇也在他的世界里构造着他的阿多尼斯。甚至大胆承认自己的同性恋的事实。他认为在爱情关系里,肉体的结合是一种宝贵经验,但有时候,无论是异性还是同性之间,超肉体的、精神上的结合是有可能的,而且也是很宝贵的。
当然白先生的著作之所以引人入胜不全在于这里,而是个人魅力所致。潜心读书,远赴美国专研西洋小说。后来的笔锋渐转深沉。也许是在异国他乡的漂泊感;也许是与亲人生离死别之后的顿悟。他在《芝加哥之死》中用黄庭坚“去国十年,老尽少年心”。此后写书就少了几分浪漫主义的意味在,多了历史变迁,兴衰交替之感。他将中国的传统文化与西洋小说两者相结合,字里行间能感受到他的心声。曾经的辉煌文化不复存在,此后又将何去何从?在低徊凭吊之余,更添几分感触。
他感到“一阵奇异的感动,那种感动,似悲似喜……顷刻间,二十五岁的那个自己,变成了一团模糊,逐渐消隐。”他发觉来到了外国之后,心中的价值观与信仰都要重新审视。便开始如饥似渴地阅读中国文化经典。从古典文化再看到近代乃至当代社会,当历史铁面无情地长驱车轮,轰然向前时。奋然写下《牡丹亭》《纽约客》等著作。
《诗经·黍离》有云:“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一声声黍离之悲的喟叹也都在他此后的作品中渗出。白先生脑海中闪烁着遥远苦难的土地上,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他从放映着‘黄面孔,长辫子’有些闷热的影院一角走出。轰隆隆地炮弹声和时代广场不绝于耳地汽车声交织在一起,过早亮起的霓虹灯刺的人眼睛快睁不开了。一时之间不知身在何方的白先勇,伫立在纽约街头,深深感受到了国破家亡的彷徨。
“月余间,生离死别,一时尝尽,人生忧患,自此开始。”我仿佛听见了阿多尼斯被野兽刺中后发出的一声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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