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冯府的时候，心中有些好奇，冯大人是文官清流，在朝中刚正不阿。这样的风花雪月之地，他向来不愿意踏足，怎么偏偏让我来弹琴？
我原是不想应付的，只是如今心死了，做什么都是一样的？醉生梦死，总好过在沉默中孤寂的死去。
丽姨不放心，今日这事儿必然是跟着来的。我知道，她不是为了关心我，不过是因为我久未见客，她怕我得罪了人而已。
冯大人的府上不算很大，一切都是按照规制来的，亭台楼阁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婢女引我进了花厅，我才见了众人。
“这就是九姑娘了。有劳了。”冯大人坐在上首，对我十分客气，让我有些受宠若惊。
我朝着众人行了一礼，又让婢女取来箜篌。我知道，前些年冯大人是礼部官员之时，常常出入各处，最爱的就是箜篌。我幼年时学过，只是如今生疏了。
一曲还未完，就听有人道：“属下来迟了，恩师勿怪。”
那个蓝色身影用从我身边走过之时，我差一点弹错了一个音。好在众人在寒暄着，似乎也听不出我的错处。
“如新，你新婚燕尔，又新得了麟儿自然应该好好在家里呆着，让你们夫妇过来，是老夫的不是。回头且去你师母那里取个红包来，算是我给小孙子的贺礼。”
李彦欠身谢恩之时，才看到了我。他没有说什么，甚至连敷衍也不愿意。他只是跟着冯大人寒暄而已，似乎我从未存在过。
丽姨站在我身后，似乎有些紧张，我知道，她不是为了我，我若弹错，只怕得罪了贵客。
“恩师特意叫了学生来？就是为了听琴吗？”冯大人不回答，只是倒了一杯酒方才道：“今日是老夫生辰，我不愿意铺张。因此，只是叫了你们这些相熟的人来，也没什么事儿，不过是闲话几句罢了。老夫如今倒有了几分归隐之心，如今朝堂安静，海晏河清，老夫也是功成身退的时候了。”
冯大人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只听那人高声道：“冯老要是走了，朝廷岂不少了肱骨之臣。”
冯大人听了这话，当即站起身来，亲自迎上去。
“玄朗来了。老夫以为是裴将军军中事务繁忙，竟然要人三催四请的，还不快坐下，罚酒一杯。”冯大人拉裴珺笑着调侃。
继而又道：“玄朗，这是我的学生李彦。张丞相的贵婿呢？你回京之时，他去了别处当差，今日才回来，你们算是有缘分。”
李彦虽然没见过裴珺，但是，他知道这是新任的镇南将军，因此急忙道：“如新见过将军。”
裴珺似乎知道什么，对李彦有些冷淡。也不跟他寒暄，只是客气的叫了一声李大人，并坐在了冯大人身侧。
“老夫不是吟风弄月之人，如今请了阿九姑娘来也，不过是为今日之事平添几分诗情画意罢了。”
“老师说的是。” 从李彦的语气中，我听到了他似乎有些紧张，似乎不愿意见着我。
没想到，我当初满心期许的少年郎，如今就这般胆小。他说过他待我如初，也是爱我的，我知道他爱的是御史千金，而不是如今的阿九。
尽管心中波涛汹涌，但我依然完成了一曲琴音。
“阿九献丑了，大人勿怪。” 我起身行礼，冯大人却笑笑道：“老夫不懂这些，有劳姑娘。快请前厅休息，喝杯热茶吧！”
我见过许多客人，王孙公子不计其数，然而能像冯大人这般客气的还是少之又少。恰恰是冯大人客气疏离，却让我十分舒服。
我刚刚起身要走，就听到一道女声传来：“月芙给恩师请安。师母吩咐我特意给恩师送来一壶热酒。”
我下意识的回头才发现一个身着水红色衣裳的少妇缓缓而来。她身材高挑，容颜艳丽。是那种艳若桃李的美。
众人都只是笑笑，只有身边的李彦有些不自在。我低着头行礼，但是，依然能够感受到李彦的目光盯着我。
“月芙，今日不是外人。也没什么男女之别的。既然你师母让你过来，你也不要往那边去了。直接在这边坐着就是。”冯大人亲切地招呼了一句。
那女子笑笑就便坐在了李彦的身侧，我猜的不错，她便是李彦的新夫人当今将丞相之女张月芙。
听说是一回事，如今见着他们两个恩爱非常，举案齐眉的样子，我似乎有些别扭。
裴珺却在这个时候适时开口：“姑娘劳累了，就请姑娘先回去休息吧！”不管裴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此时此刻，他还是为我解了围，我心下感激，刚要告辞的时候就听见月芙说了一句
“恩师，这就是阿九姑娘嘛，恩师不知道，家父管的严，也不许我胡闹。因此这样风花雪月的琴音还是第一次听并不知晓，不过今日有缘，倒不如，再请姑娘再唱一曲如何？”
月芙的一番话落下，冯大人倒没什么，只是李彦的脸上不好看。
我似乎看到了乎有些尴尬，此时此刻。我才知道我不过是这些贵人们在酒场上的玩物罢了！
丽姨想为我解释，可是那是丞相千金，更何况如今李彦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自然不能得罪。
丽姨为难的看着我许久才说一句：“阿九，要不然……”丽姨一边劝我一面给月芙赔笑。
正当我不知该如何自处时，裴珺却忽然说一句：“李夫人，九姑娘已经累了。”
裴珺的话里早就没有了刚才的谈笑风生，反而很严肃。让依靠着李彦的撒娇的月芙有些紧张，甚至不该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虽是丞相之女。可是若论根基，在裴珺面前似乎还是不值一提。
然而月芙很快恢复如常，吃味道：“怎么裴将军要为这个姑娘说情。其实妾身没有什么其它的意思，只是觉得这姑娘的琴弹得好罢了。”
月芙心中明白裴珺有太大的胆子，也不敢当众给她难堪。毕竟还有冯大人和李彦在。
我尴尬的站在那里，手脚冰凉。花厅里的地龙烧的很热，然而我的心早已经凉透。
“李大人，是时候管好你夫人，丞相之女不是让你张牙舞爪。欺凌旁人的，李大人饱读诗书，难道还不知道这个道理吗？”
裴珺说完这话，也不管席上的众人，就拉着我离开花厅。我有些紧张，但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坐上了马车，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甚至有些踌躇的开口
“裴将军，多谢你为我解围。今日之事，阿九铭感于心。”裴珺坐在马车上，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隔着车帘开了看月亮，然后继续道：“你好好等着，一切自有定论，你今日所受折辱，来日必然双倍奉还。”
裴珺说的认真，可是我却再也不敢相信了，山盟海誓又能如何？不过是过眼烟云罢了。我原是满身荆棘，又何必牵扯了旁人的光明前路。
看我低头不语，裴珺似乎有些紧张，许久才道：“念儿，无论你今后境遇如何？在我心里，你始终是那个海棠花下跳舞的女孩子。也许我这话有些唐突，可是，我裴玄朗在此发誓，如你愿意，此生此世必然不负。你若不愿，我也愿意尊重你的心意，保你岁月静好，一生顺遂”
他目光灼灼，却又有些紧张的看着我。我久在欢场，山盟海誓听了很多，可是如今听着他这话我竟然有了几分期许。
“将军玩笑了，阿九到了。今日之事，多谢将军解围，改日必然去府上致谢。”
我像逃跑一样的下了马车，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甚至不知道后续裴珺会说些什么，我有些害怕，有些紧张的离开。
后来的一段时间，裴珺真的没有来，只是偶尔送来一封信告诉我，一切放心，又告诉我他一切安好。这样的话来来回回说了几次，我也倦了，也厌了。开始的时候还会回复两封，后续竟也什么都不回复了。最后一封信是三月时分，他告诉我，他要去边关打仗，平定西陲。
我没有回，也没有说什么话，毕竟我明白，我与他之间始终隔着千山万水。
当院子里的红叶一片片落下的时节，我听到了裴将军得胜还朝的消息。我从未有过的欣喜，那一日我换了新衣。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欣喜和雀跃，甚至比当年得到的李彦的消息时还让我兴奋无比。
这一次海棠没有笑话我，反而夸我说道“名花倾国两相欢。”我不做他想，只是觉得，也许是日子久了，她不愿意与我争执了吧？
我站在茶楼之上，看着他一身铠甲，带着队伍走过长街。那个场景似乎与李彦回来那一日重合，只是今日阳光正好。
我回到楼上，他没有来，也没有说什么。我知道他必然忙着朝中之事，也不多想，我与她之间原本也是过客，不该期许太多。
他能帮我解围，已经是我们之间的情分了，还能有什么其他可求的？
后来听人说他屡历战功，皇上赐他金玉珠宝，他都不要，只是说想用这多年军功换一副凤冠霞帔。
我心中有些羡慕那个女孩子，能够得到凤冠霞帔的必然是诰命封赏。幼时他就说过，大丈夫志在四方，原本不应该靠祖宗庇佑，该是自己封妻荫子才是大丈夫所为。
后来京城中都盛传他要娶的便是常将军的女儿。如今常将军夫妇已经回京，要为他们的女儿筹办婚事。
我心中柔肠百转，但是我知道他不再是我的玄哥哥，而是裴将军，就像李彦一样，如今是李大人，早就不是当年的少年郎了。
我靠在榻上，看着他送的玉佩，不知哭了多久，醒来时天已大亮。春杏等人急急忙忙的跑前跑后，我竟不知为了什么。
后来听说是裴将军来了，还送了东西来。我心中有些紧张，他来做什么？他已经是要成精之人，来这里又有何用处。
又想着春杏说他送了东西来，必然是为了向我赔罪罢了，当初李彦也是如此
我随便穿了件衣裳转身下楼。没想到平日里对我十分怨恨的海棠，此时此刻，竟然眉目含笑看着我。
“九儿下来了，快坐下。”丽姨见着我急忙迎上去，热切的语气中竟多了几分谄媚。
我不明就里，看着跪在地上的众人，有些茫然。
裴珺却告诉我：“念儿，我必然让你离了风尘。给你平平常常的日子。我说过我心中有你，自然不愿意让你在这欢场之中受苦，也不愿意让你平白无故，无名无份的跟着我。我已经奏明圣上，你如今是常家三女儿，常将军已经把你入了族谱。
前尘往事，不必再提。不过，念儿，我不勉强你，你若愿意嫁给我，我便一生疼你爱你。你若不愿，我也会如你所说，在琴湖边上为你建一座宅子，许你一生安好，平安顺遂。”
至于后来怎样，没有人知道，只是京城之中再没了九姑娘。后来，人们在提起裴家的时候，都说裴将军和夫人常念举案齐眉，堪称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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