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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不再依旧——少年记忆

梧桐不再依旧——少年记忆

作者: 董燕萍 | 来源:发表于2018-07-05 22:17 被阅读34次

    题记:

    《乌夜啼》

    潸然回望旧楼,静幽幽。寂寞梧桐飘落在心头。

    月星转,两鬓乱,路悠悠,梦醒时分情重已难留。

    (一)

    茹萍端着苹果ipad,在这幢破旧的红砖房前,拍下了这张照片。这片区域随着学校的动迁,据说已列入拆毁规划。仅留存的这两幢红砖房可说是学校近六十年变迁的见证,一旦拆毁,旧影将不再,往事也许会随风飘散。

    时节已进入深秋。落叶满地,灰暗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一阵凉风吹来,茹萍裹紧了风衣,准备离去。

    “小妹,你在这看啥哟”?茹萍转脸见近七十岁依然身材匀称的梅姐在身后。偶尔碰面,梅姐都喜欢用儿时的小名招呼茹萍,茹萍听着既亲切,又感陌生。梅姐退休前在学校国有资产处任职,她的妹妹玟玟是茹萍小学、初中的同班同学,梅姐身材高挑,眉清目秀,玟玟略显风满,微微上翘的、稍圆的下巴把她的五官衬托得很出众,玟玟在班上的学习成绩也如她的五官一样出类拔萃。玟玟在外地工作,听梅姐讲,俩姐妹也难得见面。她俩站在路边聊了一会儿,天太凉,就各自回家了。

    茹萍一路上翻看着照片,思绪难平,往事旧影一幕幕地在脑中叠现:

    六岁前,茹萍一家住在这栋当年的教师家属楼里,这是一栋两个单元的二层红砖楼房,是五十年代模仿苏联“红色建筑”的一种建筑风格,当时全国很多的高校和机关单位都建有这样的楼房。茹萍家住在二楼,两室一厨。奶奶常在楼梯口的小平台背着幼小的茹萍,边摇动胖胖的身体,边用浓浓的南京腔调唱着童谣:“乖乖隆滴咚,韭菜炒大葱,……。”妈妈洗衣做饭,父亲教书回来总会用厚厚的双下巴,磨着茹萍嫩嫩的脸逗她咯咯地笑。年长六岁的姐姐放学回家就带着茹萍在墙上涂画。茹萍的家温暖而热闹。

    五十年代,不同于中国梧桐的引种树——法国梧桐作为行道树被大量种植在公园、马路、校园里,它如掌形的大叶,疏密相间,从叶片间透出的缕缕阳光,洒在地面,在夏日里特感荫凉。大院里的女孩常在树荫下跳房子、扮家家、抓子儿,男孩玩斗鸡、弹珠子、跳拱背。

    六岁前的童年生活记忆是安适而宁静的,楼道里父亲和来家作客的叔叔们的笑声伴着妈妈做菜的香味,与红砖房一般高的梧桐树在窗前摇动着它翠绿宽大的叶,令人想起美好的故事。

    梧桐素有“栽下梧桐树,自有凤凰来”之美誉。

    50年代初,由五里店兵工署21厂技校搬迁于此的重庆机械制造工业学校,虽是技校入行,但仍有雄厚的师资力量,其中武汉大学的胡伯伯,浙江大学的蔡伯伯、西北工学院的朱伯伯都是饱学之士。胡伯伯和蔡伯伯的儿子都是茹萍的小学同班,胡伯伯的儿子腼腆而内秀,蔡伯伯的儿子好学也不顽皮。茹萍的父亲也是由451兵工厂调任学校的德文教师。

    凤栖梧桐,人才荟聚,学校逐渐兴旺壮大。

    大院里的孩子们也在温暖和煦的日子里成长。

    历史无情,岁月有痕,转眼间,史册翻到50年代末,茹萍父亲在那场残酷的反右扩大化运动中,同学校7名教师一起被定性为戴帽右派。

    那是一个初秋,学校开学了,屋前的梧桐最先预告秋的来临,“梧桐一叶落,天下尽知秋”。秋风一吹,掌形的树叶轻轻地从叶柄上脱落,淡黄的树叶纷纷扬扬飘离梧桐树,在风中飞落,触地成殇。

    茹萍一家被令搬离红砖房。

    搬家那天,未满七岁的茹萍抱着一个灰色蓝花的古瓷罐,在路上摔了一跤,瓷罐“砰”的一声碎在地上,本来是一对同色同花的,祖母用它一个装糖,一个装饼。茹萍妈妈唉叹了一声,捡起碎片。茹萍哪知道,妈妈是在唉叹全家安静的生活将如这瓷罐一样被击碎。

    茹萍父亲不再任教,被贬到学校印刷厂刻钢板字,听妈妈讲,那时各专业的试卷基本上都是父亲一字一字刻出来的,他写一手漂亮的柳体行书,有时来不及就带回家叫茹萍姐姐帮着刻,因此茹萍姐姐也练得一手工整的字。

    1964年,全国人民熬过了三年自然灾害饥饿的苦难,茹萍上三年级了,父亲的政治阴影开始笼罩全家,父亲回到家常常锁着眉头,脸上再无笑容。茹萍虽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从周围人的异样眼光里感觉到老师、邻里的隔膜和疏远。茹萍不愿这样,她总想和小伙伴一起快乐,一起进步,想品德好、学习好、劳动好,想在期末得到一个小本或一支铅笔的奖励,可她却不能有一个封面上盖有“奖”字的作业本拿回家让妈妈开心,她想也许自己的努力还不够吧?

    茹萍终于加入了少先队。评选中队委时,其它的队委都有人争当,而劳动委员却没人愿当,茹萍争取当上了劳动委员,很认真地带着同学们打扫教室,擦黑板。她很开心。

    (二)

    一路回味着往事,到家了,刚开门,电话响了,是老同学燕子打来的,她在电话那头亮着嗓子兴奋地说:“幼菊回重庆了!等我忙过这段咱们聚一聚,你等我电话哈。”

    幼菊,初中的班长,她可是茹萍初中时的学习偶像。一年前茹萍就知幼菊是沈阳一所高等院校的机械制造专业任课教授。

    茹萍的思绪又被带回到腥风血雨的动乱年代。66年的夏天,茹萍12岁,12岁是一个少女人生最美的花季初窦年龄,性格未完全成熟,认知很幼稚,思想才萌芽,追求很朦胧。12岁,徘徊在儿童期和成人期之间,多渴望同伴的认可,老师的引导和美的熏陶。

    茹萍的心灵成长在这样的年龄,眼晴看到的是来势汹汹的抄家行动,拳打脚踢的批斗场面,听到的是凶狠的漫骂声、呵斥声,一系列暴力行为像毒蛇一样吞噬着遭厄运的家庭。每当有人来家里勒令父亲挂上大牌子抓去批斗时,茹萍就躲在角落,或是跟着姐姐逃离,这样的场面一次次刺激着茹萍的感官和内心,她不懂人与人之间为什么会这样地凶狠,她得不到任何解答,但她从社会的学校的宣传中得到这样的答案: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父亲是革命的对象。

    茹萍最怕每月领票证的日子,那时,街道上领各种票证在教职工食堂小道上排着长队,由窗口里的人叫户主名字,当叫到父亲的名字时,茹萍就恨不能有个地鏠钻进去。这个刺耳的声音,使茹萍眼前总晃动着父亲胸前挂着大牌、在高音喇叭的吼叫声中被批斗的场面。

    自卑情绪一次次灼痛着茹萍的心。

    带着“家庭出身不能选择,革命道路可选择”的信念,茹萍同全班同学还未读完小学六年级的课程就进入了初中。在学工、学农、学军、家庭学习小组等活动中,茹萍从不甘落后,她在日记中常常提醒自己:一言一行都要按毛主席的教导去做。

    幼菊是茹萍心中的榜样,做事踏实,学习认真,幼菊那个学习小组个个都是工人阶级的后代,茹萍多想跟她们在一起学习,有好几次下午放学回家,茹萍就悄悄地尾随幼菊、明棋,建国,来到他们家庭学习小组的楼前,想看他们是怎样学习的,她藏在房前的梧桐树后,呆呆地望着二楼幼菊家的窗口,忘记回家,忘记肚饿。忧伤而寂寞的梧桐树叶在风中飘落下来,拂过茹萍的身上、脸上﹍﹍。

    终于有一天下午幼菊带茹萍参观了她们的学习小组,看他们之间无拘无束的学习玩耍,茹萍好羡慕,那天她好高兴,回家的路上不停地哼着红色娘子军中的唱段。

    同学们的欢乐也常常感染着茹萍,叫茹萍在那些害怕的日子里想起他们就觉心里暖暖的。

    高个子的郝嘉,圆圆的脸上总是带着甜甜的笑,对人友善和气,课间活动时任凭漂亮的丽丽攀着她的肩膀跳绳,从也不恼。40年后,茹萍再见到郝嘉时,她已从部队医院护士长岗位退休下来,当年那甜甜的笑容已升格为南丁格尔式的微笑,温和而善意。扎着一对羊角小刷辫的晏波是从无锡来的,大大的单眼皮清澈、透明,她们常在乒乓桌上酣战。明旗的爸爸王伯伯是叫茹萍难忘的一位老人,王伯伯在茹萍父亲有一次遭受侮辱性劳动时悄悄送上半瓶老白干曾使父亲热泪盈眶。茹萍妈妈在父亲被关押那几年常闹胃痛,半夜让茹萍陪着去校卫生所急诊,几乎每回都遇到建国的父亲刘医生值班,刘伯伯总是详细叮嘱怎样服药,然后把妈妈扶出门外。他们的善良,在茹萍正在萌芽的思想里滋生出人性的光辉!浸润了茹萍的人生。最激励茹萍精神的是李一丹的革命豪情,一丹思想激进,个性独特。后来从边疆回城读完大专,又独辟蹊径到外地一所学校任教去了。

    寒假期末,茹萍在家里和祖母接待了班主任老师的家访,班主任坐在方桌旁大约一刻钟左右,一直侧身瞟眼望着头戴黑绒帽,酷似“地主”老太婆的祖母,她无法与祖母交流什么,等不来父母,班主任只好走了。

    从那以后,茹萍每次与班主任老师说话,她总是瞟着眼晴看茹萍,茹萍多么想那双小而细长的眼睛朝她笑一回,可每次都失望而沮伤地离去。有一回不知是谁捣蛋,在茹萍的那满篇“A long long live chairman Mao” 的英语练习册上画了一个大叉,班主任沉着脸走进教室,把那一页举起来给同学们看,茹萍顿时惊诧,无地自容,分辨说不是我画的,班主任瞟着眼说“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这是毛主席语录,茹萍那敢再言。

    每回遭遇班主任这种眼神,茹萍就从心里感到凉嗖嗖,茹萍仿佛从这眼神中读出了这样的话:你的出身改变不了,你好不到哪里。(多年后,茹萍读到台湾作家三毛在她12岁时曾遭遇数学老师的羞辱从而改变了她的人生的事,非常感概:教育者的一个眼神,一个举动,一句话对一个尚未成熟的孩子将是多么大的影响!)它促使茹萍同家庭彻底决裂的决心更加坚定,革命的豪言壮语充满了三年的初中日记。

    那是一个疯狂的年代!一个盲目崇拜的年代!一个黑白颠倒的年代!一个扭曲人性的年代!一个人人自危的年代。

    有多少教育者在那样一个思想意识混乱的年代践踏了育人的天职!有多少充满光明的孩子在恶劣的教育环境中或走入歧途或误断人生!这不是那个人的过错,这是一个时代的悲剧。

    (三)

    时间荏苒,转眼我们就到了花甲之年。梧桐落叶的人生季节真的来临。初春,玟玟回到离别45年的大院,她是回来参加同学六十岁月聚会的。在这栋当年学校的标志性建筑——绿瓦楼前,一群头发花白,但精神矍烁的男士和一群虽面如菊花瓣开放,仍风姿卓然的女士在兴奋地交谈,忆着往事,摆谈当下。

    45年的岁月变迁,每个人都各有成就,尽管经历不同,但聚在绿瓦楼前,就会有父辈的印迹,就会有童趣的记忆,就会有少年友谊的回忆。也会有令人不堪回首的往事。

    玟玟为同学的六十庆生带来一件特殊礼物:一本纪实小说《髦根情缘》,它记叙了我们从幼年、童年、少年在一个大院成长以及青年和成年后的故事。玟玟自1999年企业体制改革从工厂干部岗位退下来后,拾起了她的文学梦,经过十几年辛勤笔耕,成了一名网络实体作家。这本小说给同学们带来更多的回味和感想,同学们都在小说中找寻着自己当年的影子。

    当年这所中专学校现已升级更名为理工大学,据仍在岗位的余平同学介绍,原校址已由一房产公司拍买,正在建商品住宅小区,但这幢饱经苍桑,具有历史和文化厚重感的绿瓦楼在校友联盟的倡议下,被保留了下来,为兵工署11技校到重庆工学院的历代师生保留了一份记忆。

    茹萍把大家带到绿瓦楼的后面,看那些已被挖出来的梧桐树,它们躺倒在树洞旁,粗大的树干原本光滑的呈灰色的树皮已干枯变成深褐色,代之的将是叶形奇特古雅,更具观赏性和经济价值的银杏树。

    梧桐树已成过去,它在我们成长的岁月中留下了美好的一页,它离我们越来越遥远。

    梧桐,不再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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