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普鲁斯特的法子(逛卢浮宫、谈情说爱、旅行印度)也未见高明。对了解普鲁斯特性格的人说来,这简直就是奇谈。他从来也算不上是博物馆的常客,卢浮宫已有十年足迹未至,他宁看复制品也不愿在博物馆与吵吵嚷嚷的游客为伍(“人们以为对文学、绘画、音乐的喜爱已成风气,愈演愈烈,实则真懂的人一个也无”)。
2.答案是,建立这种联系乃是艺术实现对人生有益影响(而非只是让我们逃避现实)的惟一方式。且将这方式称为“德劳现象”吧。“德劳现象”带来诸多好处,它让我们获得了种种可能性——从阿尔贝蒂娜身上认出凯特,从吉尔贝特的身上认出朱丽娅,泛而言之,从火车站报摊前掏钱买廉价读物的人群中认出我们自己。
3.正如普鲁斯特所言: 过去时代的人们似乎遥不可及。从他们身上发掘出任何他们自己未曾宣之于外的东西,我们都会不以为然。如果在目下的生活中偶或体验到类于荷马式英雄的激情,我们就会感到不自在……我们想象荷马史诗……就像我们在动物园里隔着老远看狮子老虎。
4.读天才作家的新作,我们会欣喜于种种的发现,我们在书中找到了我们自感羞惭的念头,我们压在心底、不敢表露的快乐和忧伤——一句话,我们发现了一整个我们曾经鄙薄不屑的情感世界。恰是这书教我们领略这世界的价值,让我们幡然猛醒。
5.读这样一本刻意求工,写来婉妙而又犀利的书,其结果就是,或许我们合上了书页就会到自己的生活中去细察、寻思被作者写得活灵活现、宛如就在身边的人与事。我们的内心如同新调试过的雷达,在捕捉漂荡于意识之上的浮物,那情形就像你图清静带着收音机走进一间空屋,却发现收音机里只有一个特别的频率是清楚的,满屋子都是发自乌克兰电台的声音,或是某个出租车中心的午夜闲聊节目。于是你的思绪开始四处游走,看看日影移动,注意一张表情丰富的脸,想想某个朋友的虚情假意,说不定还会为什么事情一阵说不出的悲哀袭上心来,而此前你甚至不知道自己会为此动情。总之,书以其充盈的感性刺激着我们麻木的神经,让我们变得敏感起来。
6.普鲁斯特写道: 读报这事让人生厌,又让人欲罢不能。谢天谢地——过去的二十四小时里天底下出了那么多的事儿:死了五万人的战争,谋杀、罢工、破产、失火、离婚、投毒、自杀,政客与戏子的无情……对我们这些看客,种种的不幸与灾难皆化为一顿可口的早餐,再配上点煽情的牛奶咖啡,火爆刺激,真是妙不可言。
7.这情景让普鲁斯特联想到抱着考狄莉娅尸身痛哭的李尔王,彼时李尔王哭喊道:“她永远去了。她已归于尘土。再不会,再不会活过来了!为什么狗、马、老鼠之类都还活着,你却再无一点呼吸?”当警官诘问奄奄待毙的亨利之时,作家普鲁斯特却感到自己就像《李尔王》剧中的肯特,正在让爱德加别去惊动意乱神迷的李尔王:“别打扰他的灵魂,哦,随他去吧。”
8.由此普鲁斯特宣称,艺术作品是否伟大与其取材如何毫无关系,而与对题材的处理则息息相关。进而他还断言,以艺术的眼光,即芥子之微亦可见须弥之大,我们会发现,甚至报上的一则香皂广告,也可以像帕斯卡尔的《沉思录》一样,令人回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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