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盖雪

(一)

初秋，门外时不时会传来一阵猫叫，大白天的听着也有点瘆人。于是你循着声音出去看了看。车库里停着一两辆车。一个灰糊糊的身影从车底“嗖”地一声蹿过，在车尾和围墙之间的缝隙里躲起来了。

你没理它，回家了。

过了几天，你又听见了门外的“喵呜”声。你想起别人送的一盒难吃的月饼，扔了也是浪费，于是撕开包装袋，用小小的塑料盒端着月饼，走到车库附近。

你也开始“喵喵”地叫，试图和那只躲在白车后面的黑猫打招呼。它从车轮旁边探出了头。你缓缓蹲下，伸出手给它看你手里的月饼。它却警醒地盯着你，“喵呜～”一声，缩回了脑袋。

你掰了一小块月饼扔到它面前。它迅速向后退了两步，不见了身影。

你不死心地继续“喵喵”着。

终于，它向前迈了步，轻轻嗅了嗅，突然叼起月饼块就跑到另一辆车后面去了。

你哈哈大笑起来，把剩下的月饼放在车库附近的垃圾桶旁边，回家了。

(二)

你打包了剩菜带回家，把塑料袋敞开，照例放在垃圾桶旁边。就算那只黑猫吃相不好，也不至于弄得车库里满地狼籍。

黑猫？

它分明有四只雪白雪白的爪子啊。

你开始叫它“乌云盖雪”——来自童书《笑猫日记》里那只同样黑纹白爪的猫，听起来还很像某种奶茶。

下午，你听见门外的猫叫，知道是乌云盖雪来吃饭了。

有几次它看见你拿着中秋节没吃完的月饼出来，就远远地跟着你走到垃圾桶旁。你蹲下身子，把月饼放在地上，静静地等它过来。它却不肯轻易接近你，一定要等你走远了才上前。

有一天，它终于在你蹲下时靠近了月饼。你尽量用最小幅度的动作掏出手机，准备拍下它吃月饼的可爱瞬间。

2019.9.26

你失败了。

它叼起月饼拔腿就跑，像一阵风。

(三)

你一连几天没有准备剩菜。乌云盖雪开始在你吃午饭的时候出现在门口，“喵呜”声吵得大家吃不好饭。

你夹起一块回锅肉，走到门口，扔给它。它一秒就吃光，抬起头继续冲你“喵”个不停。你又把剩菜给了它。

秋雨淅淅沥沥落个不停。没有吃饭的乌云盖雪会躲在住在对面的老爷爷的那辆三轮电瓶车里。它再也不去车库里找那辆白车玩了。

有时你打包了剩菜回来，它却迟迟不出现。你往院子里池塘附近的另一个垃圾桶那里去，果然找到了正在翻腾垃圾的乌云盖雪。你把它叫到了自家车库旁边的垃圾桶，把剩菜喂给了它。

(四)

乌云盖雪背上的皮毛变得油亮亮的。它的爪子似乎比以前更白了。它的尾巴也开始变得粗壮起来，看上去很有韧性。

你有时会多煮一小勺米。

你烤了很多很多蛋挞，用小碗装了六个放在厨房里。乌云盖雪来门口叫你时，你就给它吃一块或者两块。它蹲在你面前，慢悠悠地吃着蛋挞、锅盔、馒头、鲜花饼、回锅肉、卤猪肝、清蒸鱼(渣)……

乌云盖雪和门口的那缸铁树交了朋友，虽然铁树不爱搭理它。

2019.10.16

有时它就在铁树旁蜷着，不吵不闹。你出门时，它却对你穷追不舍，凶神恶煞地，不知道是不是在看你手里有没有拿月饼。

(五)

乌云盖雪不是每天都来找你玩，也不是每次都这么好脾气。更多时候它会凶巴巴地冲你“喵喵喵”，就像放学后在小巷子里打劫你零食的隔壁班小混混。

它一连好几天不出现，你很心疼那些专门打包回来却放坏了的剩菜。

有一次它饿着肚子来了，你却只能勉强给它几颗狗粮。你不知道它吃了狗粮会不会变成狗，不敢喂多。

你去池塘旁边的那个垃圾桶找它，它也不在那里。

(六)

你突然想起夏天时，就在这个池塘旁边的马路上，就在那个没有严格分类的垃圾桶旁，躺着一只小小的橘猫。

它太小太小，不知从身上哪个地方流出的血，印在水泥路上，血迹还没有你的手掌心大。

但是它好沉好沉。你用树叶包裹着它。它无力的身体软绵绵地搭在你的指尖。

你还没有来得及给它取名。

你痛哭着，把它扔进了可回收垃圾桶，又扯了几片大树叶盖住了它。

你记得它当时躺在路中央的样子，像极了一个月前它慵懒地躺在你家门口的样子。

2019.7.26

(七)

入冬后，你很久没有跑步了，很久没有去院子另一头的垃圾桶附近，那几只戴着粉红色项链的白猫的领地了。你对这几只白猫有偏见，总觉得它们目中无猫。

但是后来你好几次从那里路过，都没有再见到它们的身影。

是因为天冷了，它们住进大别墅了吗？

2019.8.23

(八)

你逐渐意识到已经很久没有看见乌云盖雪了。

你听说院子里有一户人家收养了几只流浪猫，在朋友圈发了很萌很萌的照片。你知道乌云盖雪不在其中。你猜想大概乌云盖雪还是一只小奶猫时，也和“萌”扯不上一分钱的关系。

你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叫着乌云盖雪的名字。你怕它忘了自己的名字，有时也像最初那样“喵呜”两声。

你开始生气了。乌云盖雪真是个白眼猫！

天气突然变得好冷好冷，你突然好奇乌云盖雪会不会掉毛。

冰箱里剩的几片肉快变质了，你觉得乌云盖雪真不懂得珍惜粮食！

你不去想“但是”，不去想“也许”。你咒骂着它，就像它曾经恶狠狠地冲你“喵呜”一样。

你认定乌云盖雪一定是攀高枝去了，住进别人家的大别墅了，吃着热腾腾的新鲜饭菜了，躺在热乎乎的猫窝里了，做着与你这个总是喂它剩菜的人类毫不相关的美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