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重度cyberpunk热爱者,自然是不会错过《攻壳机动队》这部神作,所谓神作,就是涉及的广度深度之深,信息量之大,不是一般人可以在短时间内理解的。攻壳是士郎正宗在1989开始更的漫画,89年,中国才开始建立互联网,万维网的概念才刚刚萌芽,能和人类下象棋的高度智能机器才出现,漫画家的想象却构建了一个完备自洽的人类躯壳义体化、大脑电子化联网、人与AI共存的世界。后来攻壳被改编成动画作品,包括押井守的几部动画剧场版、神山健治的tv版动画、黄濑和哉的arise系列前传,看了所有系列后,我来聊聊攻壳体系的世界观吧:
1. cyborg世界观,新技术下的世相万花筒
cyborg是控制论和生命体的结合,故事设定在近未来,人类为了延长自己的生命,强化自己的机能,用生化/机械的义体代替掉了原本的肉体,除了义肢、改造器官以外,还有大幅的电子眼、电子脑的改造,使得人与人之间得以直接连接通信,也产生了直接入侵大脑的黑客行为和打击网络犯罪的部门公安九课。
不同于大部分生化人打打打凑cp的爆米花科幻,攻壳描绘了在这样设定下的庞大世界观,比如2019年,电子脑刚普及时的科技公司tokura electronics董事长千金为了帮父亲宣传而做了电子脑化,结果被反电子脑化、反义体化的组织“人类解放前线”绑架的残忍故事,新技术的推广总是伴着前人的血泪,不知后来者如何作想。
比如人类对新装置的排斥和过度适应,产生了电子脑硬化症、电子脑自闭症等现象,有的人因不适电子脑而丧命,有的人因过度迷恋网络,希望与别人意识共享而入侵他人意识后被攻性防壁烧死,或者入侵后再也回不来。也有机构利用这些特性,把“网瘾”少年关起来,用于组合和拆解防壁迷宫(ghost防火墙的几种形式,包括替身、攻性防壁和防壁迷宫)。
比如,个人做义体化的动机、对待机械的态度不同,有的仅仅是因为想要无限制喝酒而把肝脏义体化,也有因宗教信仰,即使身体孱弱早亡,却不能接受义体化存活下去。
比如,因为有人做义体化抛弃器官,同时有人需要器官移植,而产生的贩卖器官的黑市,甚至黑手党集团绑架事件“蒙眼的伊万”。还有提供电子脑毒品的功纶会。
比如,几乎必然相伴的真实和隐私的无法保障,电子眼可以被入侵,所见不一定为真,电子脑可以被入侵,你以为的家庭、过去都可能只是别人给你的虚假记忆,思想可能被改写。通过医疗渠道,电子眼上也许会被装入“拦截者”病毒,暴露自己看到的所有东西。
赛博朋克往往都会和极权组织、财团政治、媒体情报操纵等结合起来,攻壳也不例外,SAC版的主线就是针对电子脑硬化症的两种治疗方式,村井疫苗和微型机械,背后牵连的政治阴谋。中央药品审议会理事长因为嫉妒而否决了真正有效的村井疫苗,又迫于政治压力,快速通过了毫无疗效的微型机械治疗,导致无数患者失去本来的希望,讽刺的是,患上硬化症的理事长自己选择了村井疫苗。在网络海洋漫游的特a级天才黑客“笑脸男” 劫持了微型机械研发公司serano genomics的研发者赖良野,逼他在路边直播节目中说出微型机械无效的真相,而成为了“笑脸男事件”引发社会大量无意识模仿,这种模仿被称为stand alone complex,即SAC版的主题。而某从政人员药岛借笑脸男名义制造对这些微型机械商的黑客攻击而让其股价暴跌,然后注资并敲诈大量政治献金而走上干事长的地位。
GIG版极有预见性的描绘了难民问题和国际博弈,所以很多人说神山健治的攻壳是政治的攻壳,政治线我就不详细解读了,除了SAC版的细致刻画,我也喜欢押井守式的暗黑思辨风格,在下一节细讲。GIG中久世提出的解救之道在于所有人抛却下层肉体上传网络(这个梗在诸多科幻中都出现过),而剧场版里少佐的结局,是和傀儡师合体后成为网络上的自由生命体,可以任意下载到任何一具躯壳中。动画里也有提到过处理大量数据时,石川利用并联那些打电动的老伯的电子脑的计算资源来帮忙处理数据并给他们酬金,那不是云的概念吗?
科幻本身就是超前的基于部分假设对未来可能性的推理和预警,这也是它迷人的地方之一,想到妖怪musk在做的neuralink,或许,脑后插管,身体强化的技术在近未来真的可以实现呢。人类的输入系统和处理系统现在远超于输出系统(打字、讲话等)的效率,人的脑部创造也远超于体能的突破,动画里有谈到,人类和机器接触后,实际上人类已经发生了变化。那么,在脑机接口全面实现后的新物种,会是什么样呢?
2. 肉体和灵魂的二元论?
攻壳又名,ghost in the shell,ghost泛指灵魂,是由人的独特记忆、情感、个性等一切构成的特别集合,它定义了个体的存在,即“我是谁”,shell指保存灵魂的容器,是机器也罢,是肉体也罢,是混合的义体也罢,理论上,只要保存ghost,就可以通过不断更换容器的方式永生下去;攻壳里也探讨过一些个别案例,比如,当两个ghost在一个容器里时,两个电子脑会产生相互干涉,其实有点类似人格分裂,比如,换脑后出逃,因为躯壳不重要,比如,没有身体的数据集产生了ghost,而人类DNA本质上,也就是一段自我储存的程序,那么“我从哪里来”,再比如情报同步的AI思考战车也会产生个性和个体意识、看多电影的AI机器人爱上人类……
这种人和机器分界的模糊容易让人产生迷茫,如何界定自我,如何证明自己的唯一和真实,是赛博朋克很重要的主题,从菲利普迪克到今敏 押井守,这种边界的概念被艺术化的放大了。故事中少佐作为最早全身义体化的空难幸存者,对自己的确认和怀疑是贯穿的主线。既然记忆可以被制造和篡改,那么我如何确认自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既然机器也可以产生自我意识,那么没有肉体的我是不是人?还有无罪里陀古萨的恐惧,也许有一天,忽然发现自己所经历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虚假的,那么我是谁?
剧场版无罪里说,人类怕人偶,也是害怕人类可以被还原成简单装置的恐惧,相信自然是可以被计算的科学信念,从而导出人类可以被还原为简单的机械零件的结论,借由电子脑和义体化复苏。妄想超越达尔文自然淘汰学说,给人装上完美的硬件,正是这一噩梦的原因。
tv版里以搭载AI芯片的思考战车塔奇克马的视角表述了作者对人类本身的认知。塔奇克马对ghost充满好奇,认为个性和死亡是有ghost的人才有的特权,但是为什么人类独有ghost?因为0(神存在)是为了让体系之所以成为体系而建立,否定其“没有意义”的记号,模拟层面是神的话,数码化之后就是0,机器是数码化的,所以积累多少情报后,都不会产生ghost,以模拟信号为基础的人,即使电子脑化义体化,数码成分怎么增加,也不会对ghost产生影响。人类是寄宿最合理主体和意志的最小单位。
在攻壳的解释中,标识人的个体的是ghost,而让记忆保持连续性的,是外部装置,就像少佐不管多少次更换义体,都会戴上同样的手表,资料、语言、城市、文明,都是人类的外部记忆装置,来保证某种连续和传承。
然而,其实并不存在可以作为唯一性来标识自己存在的东西,所有的输入都是来自外界,你怎么知道,我们感知的一切,不是来自盒子外部的电子信号呢?就像十三层楼/世界旦夕之间(电影)里,我们可能只是这个虚拟程序中被创建的角色而已。那些作为外部记忆的存在,也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记号。每念及此,总是胸口涌出无限悲凉——存在的意义,恐怕只在当下存在的本身。
少佐最后选择保持自我意识 在网络中存在,也许也是完成久世的心愿——
“我到哪里去?”
网络无限宽广。
3. stand alone complex,当下网络的镜像
当下网络,有种反智、网络暴力的病灶,同时也有着伪“独立思考”的恶疾,我在以前的文章里提到过,“独立思考”是否存在这个问题。曾经的我也是独立思考理性精神的拥虿,也许是因为那种独特的优越感,标识与人群的隔离和区分,不管愿不愿意承认,人始终是有“拥有独立个体性”的需求,而又脱离不了群居的本能向心力,只是这个人群的寡或众的区别而已。
对于认知层次低的民众来说,简单的情报就可以达到很好的操纵效果,大v、媒体深谙其道,了解人底层的情绪运作方式,轻易的就可以引导舆论,给其套上爱国也罢,正义也罢,任何冠冕堂皇的高帽,最后收割掉因此产生的利益。当然,舆论也是有价值、有必要的,只是看谁利用的更好。
对于认知稍高的人群,只是建立在识破简单操纵的trick之上,而获得一种区分感,扪心自问,难道不是因为接触到更上层的信息后选择性的搬运?在小说《历史学家》里说到:“也许你相信你的选择是正确的,但你需要思考它为什么是正确的。”只是,当人们坚持着自己的相信时,究竟有多少真正经过检视?有多少真正经过思考?
即使是操纵情报的人,也许在某些层面,依然存在着很多无意识的倾向——只要是在社会中的人,只要有欲望的人,即使是正当合理的欲望,头上都存在意识形态的鱼钩。只是在哪一层的鱼的区别。
攻壳以塔奇克马的视角去研究人类,“你们不觉得他们虽然强调个别,却是一群没有个性的人吗?明明追求网络上的独立或自我存在的证明,以便在各自的差异中寻求价值,可是在排斥不同思想者的行为上,不一样是团结同心吗?” 难道现在网络上不是一样?我们点赞的,都是和我一样想法的,我爱你,因为你和我很像。在人群里,我们做的错都是对的,个性容易受到打压,而符合自己期待的“个性”则会受到吹捧,接受的信息越来越趋同,人就沉浸在不断证明我是对的的友好世界之中。
Stand alone complex则是另一种狂欢。原先没有交集的个体,却产生了完全一致的行动,“不存在的原型创造了没有原型的拷贝”,当所有资讯公开、透明时,也许个体的独立性将逐渐消失在庞大的资讯中,因为庞大的信息量,会让个体错将他人的动机、思想误认为是自我自由选择、独立思考的结果。而这样的结果将导致一种吊诡的一致性:每一个个体都认为自己的思想具有独立性以及原创性,所做的选择是基于自由意志的选择,但整体所呈现出来的却是大家一致的共同性。不禁想,我们在网络这一端的思考,是否真的是思考呢?人类的思考,是否也只是对信息的加工和重塑?只是人类比起现在的AI,可以跨域进行加工和联想,而能创造出更多的信息而已?
4. 红药丸还是蓝药丸?少佐的现实主义哲学
很多时候,我们挣扎着从一种体制中挣脱出来后,发现自己并不是越狱后的肖申克,而是THX 1138——走出地下的牢笼,地平线下是贫瘠广袤的荒漠,什么都没有。
假设你知道现在所处的世界是虚假的,也许自己的一切也是虚假的,但是真实的世界比虚假的世界破败荒芜一万倍,你会如何选择?
作为全身义体化的少佐,义体和电子脑,甚至电子脑内的记忆,都是军方资产,自己唯一拥有的,只有ghost而已,而这个ghost,也时常被少佐怀疑为是不是被灌输的虚拟人格,这种虚无感让少佐总是毫不怜惜自己身体的战斗——只要保留着头部,再换一副义体就行了。剥离的肉体等同了被剥离的生存实感,只剩下打击犯罪的正义或者说责任 驱使着向前,并在战斗过程中保有自己的生存原则、基于当下地继续战斗。
有一场戏,因大部分人访问某导演的电子脑后一去不返,少佐潜入了他的防壁迷宫:
导演: “在这里的观众中,也有人一回到现实就会遭到不幸。如果你把那些观众的梦想夺走,你承担得起责任吗?”
少佐: “承担不起啊。正是在现实生活中拼搏,梦想才有意义.......只是把自己投射到别人的梦想里的话,跟死又有什么两样?!”
导演: “真是一个现实主义者啊。”
少佐: “如果你把逃避现实叫做浪漫的话。”
外部的虚无、内在的迷茫,这一切都不构成逃避的理由,就是因为迷茫,才应该去找应走的路。自我是否存在?自己的独特性是否存在?周遭的一切是否真实?对于在盒中的我们,也许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当下的什么,定义了当下的我。
死生去来,棚头傀儡。
一线断时,落落磊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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