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岚怎么都没想到,能在西安见到甘伯伯。
甘伯伯是爸爸最亲近的朋友,以前也定居在上海,是位资深的建筑师,几年前因为老伴去世,独自搬去了他曾允诺老伴的养老圣地三亚。
“甘伯!”
“孩子!别哭了,孩子!你爸爸看到会伤心的,他从来都不愿让你流一滴眼泪。”
甘伯伯走过来,弯腰握住施岚的手说,她抬起头,看着甘伯伯,想问他怎么会来,但是抽噎得根本说不出话来。
“几天前,你爸约我来西安,说要我来帮他解决个问题。”几天前?几天前爸爸就确定要来西安?
甘伯伯没有再详细说原因,而是让岚岚带他去看爸爸。
甘伯伯推着施岚,又走上了那条长长的走廊,去到了那个冰冷的地方。
打开门,甘伯伯便抑制不住地痛哭流涕:“老弟,我对不住你啊!如果我坐飞机,早点赶过来,你也就不至于……”
他一边说一边松开推轮椅,快步走到施威身边。
以前,施岚听父亲提起过,甘伯伯的家人在伊春空难中遇难,从此再不愿乘坐飞机,不管去哪里出差,只乘坐火车。
之前,他来参加施岚的婚礼,都花费了两天的时间。先乘火车到广州,住了一晚,第二天才到上海。
从三亚到西安也没有直达的火车,这个施岚是知道的,但具体要走多久她不知道。
施岚的泪闸再次被冲断,但她没有跟过去,而就在门边看着。甘伯伯掀开了白布,难过地别过头,又把白布盖上了。然后他就站在床边,一动不动,也一声不吭。
角落里面有张椅子,施岚本想提醒甘伯,但她后来还是没说。
过了很久,甘伯才掏出手帕,擦了擦眼睛,又给施威鞠了一躬,然后神色凝重地走到施岚身边。
“岚岚,你还要跟爸爸说话吗?”他低声问,施岚摇摇头,再说多少话,爸爸也听不到了,永远都听不到了。
甘伯推施岚回了病房,一路沉默。然后又给她叫了护工,施岚终于躺到了床上,挨到床的瞬间,施岚才感到腿困得几乎没了知觉,她让护工帮忙按摩了很久。
这期间,甘伯一直坐在沙发上,眼睛盯着手提电脑。
等护工走了之后,施岚问:“这个工程偷工减料?”她明显地感觉到甘伯的眉头皱了一下,还没等甘伯回答,她又问了一句:“是孙正这样做的?”声音低了很多。
她多么希望甘伯伯肯定地告诉她这件事跟孙正无关,但过了很长时间,她只听到甘伯伯说:“岚岚,我现在还不能给你答案,我还在核算,警方还在调查。”
甘伯伯已经知道孙正被调查了?施岚确信孙正跟这事脱不了干系,虽然之前看到警察时便已经心凉,对孙正有了失望,但听了甘伯的话,她的确定又增加了一分,变成了坚信。
她没再问问题,她的内心从痛苦过渡到了绝望,发誓与她携手一生的人原来是这样的人。偷工减料在她看来就是杀人放火,罪不可恕。
施岚突然意识到,从今往后,她就是名副其实的孤儿了!
去年,她曾经参加作协的公益活动,去一个福利院看望那里的孩子们,给他们讲故事,赠送他们书籍,作家们的到来,让孩子们很开心,但她可以感受到他们的那份孤独。
没想到,一年后的今天,她也成了他们中的一员,她也将孤独终生。
她两眼死死地盯着天花板。
“岚岚,你爸走了,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也一样,但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所以,所以我们要坚强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甘伯伯的声音传过来。
我不想坚强,我想爸爸永远在我身边保护我,她想大喊。她更想不通的是,坚强一定要通过这种方式吗?天人永隔?
甘伯伯又陪了她一会儿,然后便离开了,他也60多岁的人了,路途奔波了两天,已经很累了。
甘伯伯说,他明天会亲自护送父亲到殡仪馆。
孤独的人,寂静的夜是最难熬的。
甘伯伯的话一直在她耳旁回响:要变坚强!
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变得坚强,也不知道什么叫坚强,有一点她很肯定,她,施岚从此以后再没有最亲的人了!
人们都说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生离死别也是?她才30岁,一天之内,没了孩子,也没了父亲、老公去了警察局!
这就是最好的安排?
她内心里冷笑了一下!
浑浑噩噩中,她睡了醒,醒了睡,好像一晚上没睡,又好像做了一晚上的梦。
爸爸、孙正,那个只会在梦中出现的男孩,不停地在她面前出现,又消失。
第二天一大早,甘伯伯便来了医院,带了殡葬公司的人来,跑来跑去办理各种手续。
下午,他和施岚一起,在殡葬公司工作人员的带领下,将施威的遗体送往了附近的殡仪馆。
回来后,甘伯伯开始和施岚一起商量父亲的告别仪式,施岚硬着头皮听甘伯伯说。
灵堂的选择、布置,参加告别式的人员名单等等事宜,甘伯都考虑得很周到,施岚只是机械地点头。
之后,又是甘伯去跟殡葬公司的人谈具体的事宜。
告别仪式定在2天以后,也就是施岚出院的那天。
那天,施岚穿了一套黑色的套装,特意化了淡妆,和甘伯一起去送别父亲。她看出甘伯对她化妆感到意外,她说:“我爸最喜欢看我漂漂亮亮的,他以前一直建议我参加活动要化妆,但我一直很任性,”她吸了一下鼻子:“从来不化,连婚礼都没化,今天我想化给他看,希望他能少点遗憾。”
灵堂的布置素雅、庄重。,正前方是一张父亲微笑的照片,灵堂四周布满了素色的鲜花,父亲也躺在一片花海之中。来参加的人很多,一部分来自西安工程部,一部分来自西安的工程部,一部分从上海公司赶过来。
施岚佩服甘伯伯的能干,又万分感谢他的无私帮助,否则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告别式在甘伯伯的主持下,很圆满地走完了流程,施岚给棺木钉上了最后一颗钉子,然后目送父亲送入焚化炉。
“爸爸!”施岚撕心裂肺地喊着,从此以后,她再也看不到爸爸了!连那双早已冰冷的手也摸不到了!
施岚的身体瘫软地往地上倒去,甘伯伯连忙扶住了她。
“爸,爸!我来送你了!”焚化炉关上门的瞬间,孙正突然跑了进来,一下子跪倒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你还有脸来?”施岚突然有了力气,她往孙正那里扑去,甘伯伯阻止了她:“岚岚,冷静一下,有事回家说,别闹笑话。”
施岚恶狠狠地瞪着孙正,一边瞪一边流泪。孙正磕完头后,走到施岚身边说:“岚岚,我没有偷工减料,你相信我。”但施岚根本不相信他,只是无比厌恶地从他身边走开,就像躲避瘟疫一样。
“你不相信我,总要相信警察吧?”孙正跟了过来,向施岚解释:“我被警察带走,是因为有人举报我偷工减料,但并没有证据表明我做了这件事,所以……”
“所以,你被释放,只有因为没找到证据?”施岚恶狠狠地看向孙正:“孙正,你有没有良心,我爸对你多好,多信任你,把公司都交给了你,你却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她突然明白了爸爸为什么突然来西安了,她质问孙正:“我爸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件事来的?”
孙正愣了一下,然后说:“我不知道,爸没告诉我他来西安的事,我一到西安就被警察带走了。”
没告诉我,也没告诉孙正,爸爸这么神秘地出行在施岚的印象里还是第一次。
4月24日,孙正来西安,爸爸是哪天来的西安呢?爸爸是先来还是后来?
她突然想到了可以给她答案的人,她走到了甘伯身边问他:“甘伯,你知不知道我爸是几号来的西安?”
“你爸爸是24日晚上来的,我们两个本来约好是26日西安见面,但是24日下午工程出了问题,孙正被带走了,你爸连夜坐飞机赶到了西安。”甘伯详细地给出了施威的行程。
爸爸是赶来救孙正的,
两个小时后,施岚颤抖着从甘伯伯手中接过了父亲的骨灰,孙正抱着施威的遗像,甘伯伯和几位公司的人跟在他们后面,大家一起走出殡仪馆,准备乘车赶往机场。
但刚走出殡仪馆,这一行人便被迫停下了脚步,外面被围得水泄不通,根本无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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