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后面原本是一片农田,其中也包括我家承包的四亩六分土地。以前种稻,清明之后便开始孕秧苗,等夏收作物油菜籽收获后,就开始耕田准备插秧了。
插秧一般在农历小满和芒种之前,也是一年中的雨季,俗称黄梅天,一天到晚烟雾蒙蒙,雨水不断,到处是水,水天一色。
当旱地变成水田后,水中的动物可乐坏了,最高兴的当属青蛙,它们的叫声最为嘹亮。青蛙也分好几等,我只知道可食用的那种,有的地方叫田鸡。每当连续几天阴雨之后,田鸡就会跳到岸上来交配。有的人就拿着手电,穿着雨鞋。用一个简易的尼龙网罩去抓田鸡,一个晚上可以抓到很多。我特怕蛇,晚上基本不敢到田地里去,所以没有体验过抓田鸡的乐趣。
还有一种比较常见的绿皮小青蛙。这种青蛙不可以食用,小时候抓住了在手上玩。还一种就是比较可怕的蟾蜍,俗名癞蛤蟆。它的身上有鼓起的包,里面包着白色的浆液。那种浆液里有巨毒,听说如果不小心溅在眼睛上,是会弄瞎眼睛的。小时候惧于这个警告,加之癞蛤蟆的样子很恐怖。所以对这种动物一直敬而远之。癞蛤蟆是不会叫的,就是有人抓住了它也不叫。
老家箐沟里有一种石蛙,我们土话管它叫"石楞," 样子和市面上卖的牛蛙差不多大小。小时候我们到山里捡柴和割野菜时。就爱往有泥潭的地方跑,石楞没抓到,弄得身上像泥猴似的。挨骂那是免不了的。但是第二天依然照旧。石蛙的叫声比较有特色,瓫声瓫气的,好像有人感冒鼻子塞住了似的。所以一旦听到石蛙在山涧里面叫,那些有经验的大人就会说: " 要下雨了,"石愣" 叫了。至于灵不灵,当时没在意。后来就一直没机会去体验一下,它的叫声跟天气有没有关系?
那时候乡村里的夏天黄昏是很美丽。夕阳下那些明晃晃的水田,像一面面折射着金光的宝镜。经常有长脖子长脚的鹭鸶,站在田埂上对着水镜梳理它们的羽毛。两边的山林树木映在水中,像一幅静止的画。这浑然天成的山水画中,有时候会走来一个扛着犁耙,赶着牛的大伯,有时候会走了一个挑着水桶体态婀娜的年轻嫂子。有时候雷阵雨过后,那些水田上又会挂起两条彩虹。
夏夜,因为闷热而显得冗长,虫蛙的叫声和树上的蝉鸣,又让整个夜晚更加燥动不安。所以,总有那么多的故事在夏夜里发生。总有那么多的记忆留在火热的夏天,很多人都做过仲夏夜之梦。包括那挥之不去的蛙鸣。
后来大家都不种稻了,水田里改种棉花烤烟等经济作物。那种夏天旁晚,夕阳西下,水天一色,锄荷而归,惊起鹭鸶的机会也就没了。为了除去田里的草,人们使用了大量的杀草剂。为了防止害虫,人们使用了大量的农药。在消灭大量害虫的同时,那些益虫也受到了灭顶之灾。有那么几年之中,整个夏天我都不曾听到虫鸣蛙叫。连到处乱爬,一不小心就会踩在它身上的癞蛤蟆,都没有了踪影。乡村和城里的夜晚已经一样死寂。
人是一种群居动物,没有人喜欢孤独。我们需要植物,不仅是森林和草地。还包括一朵花,一株狗尾巴草,它们有生长的权利。我们也需要动物,不仅是狮子和老虎。还需要燕子和麻雀,以及由小蝌蚪变成的青蛙,它们的身影让我们悦目,它们的鸣叫驱教我们身边的寂寥。
去年,我家后面的田被人承包变成了百亩鱼塘。当鱼塘里注满了水的时候,就变成了一块块明晃晃的水镜。夕阳西下的时候,那些明晃晃的水镜,也曾让我感到瞬间的眩晕,仿佛又回到了那无数个消失了的夏日黄昏。当晚风徐徐,残阳如血的时候,昨日和今日,眨眼只是瞬间,又仿佛是走过了一辈子的历程。记住了什么呢?什么也没记住。得到了什么呢?什么也没得到。失去了什么呢?仿佛失去的是那毫无意义的时间。
谷雨之后,连续下了几场雨。那些消失了的青蛙,重又回到了水塘里。我又听到了那鼓燥的蛙鸣,仿佛是收到那久违了的朋友来信,那断了的友谊重又续上了弦。仿佛是一本思慕了很久的书,终于得偿所愿。仿佛是故人,在他乡重逢,不甚唏嘘。
今晚,窗外没月,星星的光芒藏在云天之外。乡村掩在夜色中安宁恬静,鸡和羊安然如睡,狗偶尔叫几声。很多人都在享受这一天中最后的宁静,公路上不时行过为生计奔的司机。
我聆听着这一切的声音,包括我自己平静的心跳。透过这朦胧的夜色,我努力要去感受大自然的声音。我苦于自己没有声音,我多想让自己的声音融进这奇妙的自然中。哪怕变成一只青蛙开口鸣叫。可是我不能,我不敢。我已经羞于发声,已经没有勇气大声呐喊。我把自己禁锢于心的牢笼。我羡慕大自然热闹的声音。我欣喜那些重又回到我生活中的顽强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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