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二十九,黄昏时分,母亲在厨房剁馅,我站门边择韭,忽闻乡野间有鸟鸣声,院中常挂玉米和黍穗,总有麻雀成群光顾,偶尔见的落单的喜鹊出来觅食,但那一声声鸣叫远远传来,不像是我认识的,常在村中见到的鸟类,我问母亲,你听,是什么鸟在叫,乌鸦吗?
母亲停下手中的活计,竖耳倾听,那声音时不时传来,混在忽而惊起的烟火声中,母亲辨认不得,走到我身边,静静听着,像是老鸹,母亲说着,走回案板前,抓起一把葱放在馅儿上,说,老鸹叫没事,只要不是猫头鹰叫就行,猫头鹰叫,最不好了,一定是有坏事发生。
我笑母亲迷信,母亲说,之前错对门的老姑盖房子的时候,总有一只猫头鹰在她家新房的东屋上叫,他们都不以为然,房子盖成没多久,她那儿子就意外死了,哎,白发人送黑发人,去年的时候,又飞来一只猫头鹰在她家门口叫,没多久,她老伴儿也走了。
我吃了一惊,想来每次回家母亲总不喜欢提起村里谁过世的事情,之前回家,总见着老姑和她老伴儿一同骑着三轮车出门,母亲一说起,才恍然,似乎已好久不见老姑骑车出门了。我的认知里还是以为,猫头鹰的出现是来送霍格沃斯通知书的,而乌鸦出现才是不好的象征。但村里乌鸦常见,猫头鹰却少有,象征的意义也大不相同。
母亲又说,那老头死了,你老姑就撵走了那猫头鹰,在街上喊着,卖砂锅啦,买砂锅炖秃鸟了。那猫头鹰最怕听见这个,喊几声就吓跑了,可这回这猫头鹰却没走远,还是在咱这两条街上乱叫,白天夜里,满街乱飞,门口的人都害怕,也不知道这灾要落在谁家了,刚开始还以为是东头范家的爷爷,快九十了,怕是熬不过秋,谁能想到,落在苦命的雪莉头上,哎。
母亲口中的雪莉,家住在前街,比母亲还小很多岁,得了癌症,看不起病,一直在家扛着,身体稍有好转,还想着出门打零工挣钱,她的四个女儿,大的与我同岁,小的,二十刚出头,都已成家,拖儿带女,日子过的都很穷,没有一个能拿得出钱,给雪莉看病。最小的儿子只有十六岁,辍学后,整日游手好闲。母亲说,雪莉死的那天晚上,她的儿子就睡在隔壁,雪莉不知道疼的多难受,早上,她老公从农场回家,看到满脸是血的雪莉,身体早已凉透,走的时候肯定很痛苦……
我听母亲说这些,心里很难受,甚至后悔,问起母亲这乡野间忽闻的鸟鸣声,母亲看得很开,经历的越多,她对生命的感悟,越是坦然,穷人只要不懒,不会一直穷的,雪莉的孩子穷苦,是因为她们懒,不肯怜悯自己的父母,雪莉苦,哎…
母亲不肯再说,我也无心再问,想起母亲说猫头鹰最怕的就是村里人喊:卖砂锅~砂锅炖秃鸟咯。之前母亲说,要买些粘那个东西的纸,我问啥?啥东西?老..?我还没说完,母亲就赶紧打断我,不能说不能说,你喊了它的名字,它就听见了,若是被它听见,可就抓不住了。
我最初以为这是母亲自己的可爱之处,之后发现,父亲和村子里很多人都是如此,葡萄树上最后的果子不摘,要留给冬天的麻雀,田间的刺猬不能抓,太多太多,他们固执遵守的小事,曾经不以为然,如今,我都觉得,这是他们的智慧。
夜色渐重,父亲带着一身寒气进屋,笑着问我怎么不剁馅了。我说,我又不吃肉饺子,我要准备我的馅儿。说着他走到母亲身边,说起明天要去庙里上供用的东西。烟火声响起,乡野间已寻不见那老鸹的声音,明天三十,平平安安,又是一个新年了。
所谓年关,大概就是这一年到了最后一天,也是最后一关,过了这个年,才算迈过了这一年所有的难关,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过得去,有些人的生命,永远留在了旧年。
每一个年关之后,徒长一岁,我心中的期待便越来越简单,唯有家人平安,就是我最大的愿望,就这样听着他们说一些无聊的家常,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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