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耽】圆缺中陪你

作者: 74daa75e9fc1 | 来源:发表于2020-02-25 17:34 被阅读0次

“为什么”,司马封阔停顿了两声,声音微微有些拔高,“为什么这样做?”

“我的命,复兴门派的命。”

“为什么,不告诉我?”封阔眉头微蹙,扭头望向一旁沉静的千鎏。

千鎏如此安静封阔倒真是第一次见,从他八岁那年,他父亲领千鎏入家门的那一天,他对这个叫千鎏的孩子的第一印象就是“话真多。”

千鎏进了司马将军府,就好像打小就住在这个府邸一样,撇开常年在外的司马将军不谈,上至司马夫人,下至家丁仆人,都能和他打成一片,有说有闹。有时候,封阔觉得自己无形之中多了一个同龄的亲哥哥,司马夫人待他就像待自己一样,亲儿子般疼爱与呵护,不同的是千鎏却过着他从小梦寐以求的随性生活——封阔不想当什么少将,他又舍不得离开父母,让他们忧心。但千鎏确可以这样,没有人见到他会唯唯诺诺,每次低头只一句话:“少将军好”,却可以肆意逍遥地在司马将军府中,陪着他,陪着他父母。

封阔并没有多个兄弟少份爱的悲观心理,但他和千鎏却全是打出来的情谊。

封阔从小就被各个来家里问候的朝中重臣称为 什么“不愧是征战四方,克敌无数的司马将军的独子”,什么“年轻一辈的翘楚,将来有望继承父业,为朝廷效力”等等等等。他自己虽然反感这些虚无的客套话,但他确实习武读书方面资质过人,虽然说不上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但确实难逢敌手。也就是因为如此,他从小,只要司马大将军回府,他就会被打得“满地找牙”,就像明摆着让全府邸的人知道,他不是自己亲生的。每次打完就是他的休假期,因为,一般他要在床上躺上半个月才能下床。他父亲打他目的很单纯:“小孩子,看吧,你还很垃圾呢,别骄傲。”

但是,千鎏是一个例外。封阔不止一次的认为,千鎏被随意拉进府待遇还这么高是不是就是他父亲给封阔自己拿来训练“不要骄傲”四个字的。千鎏,据他本人的话说,当然,如今看来他肯定隐瞒了很多,说不定还是他瞎编的,是一个被他师父捡到时浑身千疮百孔,脏兮兮的小孩。既是千疮百孔,他师父就给了他一个取了一个“千”字。他师父听说是个道家高人,很有名望,不然怎么一盏茶功夫让自己父亲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对着素未谋面的小千鎏,慈爱地抚了抚他的头,说:“以后你就住这里吧。”他的这位道家师父为这个脏兮兮的小孩随意算了一挂,发现他命里水与金相逆,就给他取了一个“鎏”字。但封阔不知道的是,五行之中,金销熔生水,阳金克活水,千鎏是这金,而他则就是这水。他师父估摸着感觉听起来还凑合,就把二字合在一起,唤他千鎏。

至于封阔千鎏的真正情谊,是从他家府内的练武场比武台上开始的。那天封阔照例去了练武场,挑了把剑舞着起劲,还在思考如何改进他自己研究的剑法的时候,突然听到后面一个淘气的声音传来:“你剑使地很好,要不和我比比?”封阔听声音,回想了小半会儿,想起来是前阵子被领到府里话特别多的千鎏,自觉把他当成空气继续练剑。结果这家伙非但没有识趣地走开,反而跑到他面前,向他吐了吐舌头,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封阔扯了扯嘴角,抬头想把这个烦人精轰走,却意外地开始注视着他了。准确的说,不是注视烦人精,而是注视烦人精的剑。这把剑,剑钝无锋,剑首圆形,包住了一块蓝色球玉,剑柄黑钢刻成向上螺旋形,直至剑格,又是用两边黑钢包住的中间球型蓝玉,黑钢旋转连接剑身,剑身黑中融灰,钝棱细长。若说剑是利器,他的这把应该算不上剑,应该叫奇丑无比并且还黑得不均匀的长棍。不过,若是执意把它看成剑,倒还真是挺好看的。

封阔抬起头,没说话,把自己的剑收回剑鞘别到腰间,缓缓往比武台走。千鎏乐了,笑嘻嘻地跟着,问:“你今年多大呀?”没见封阔回话,他就自己先做起了自我介绍,滔滔不绝:“我呢,今年八岁,听说司马府少将也是八岁,对吧,那你几月生的,我可能比你大一点,因为我是年初时候生的。。。”

那场比试,平局,不过好歹封阔从他的喋喋不休中听到了一个有用的关键信息——千鎏的剑,叫“雪霁”。

之后的每天,他们都会比试一番,一开始还用剑,后面就直接肉搏了,打得认真的时候打完两个人都一个月没出自己屋子。他俩的感情也就越来越好,经常一起出去游历,到各个江湖门派串门,找对手。有的时候,封阔并不想像千鎏那样傻逼地跑到人家门派的山上或谷里,瞅见一个弟子,很自来熟地把手臂搭在人家肩上,说:“这位兄弟,你们这个xx派,功夫比较高的都有谁呀?”然后再跑去找另一个弟子,问:“你们派xxx,xxx在哪里呀?久闻他们的大名,特地赶到贵派想见一见真人。”但是,这招从他们第一次下山一直用到了最后一次下山,基本没有失误过,封阔也就没多说什么,假装自己不认识这个傻子。

封阔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自从千鎏来司马府,他们出府,动不动有人要杀他们,有的时候来一拨要杀千鎏的,有的时候来一拨要杀他自己的。来杀千鎏的很奇怪,千鎏不让封阔插手,但既然不让,封阔也就没多管闲事,有的时候喝喝水,吃点干粮在一旁看着。这些刺客倒也很专一,就杀千鎏一人,瞥都不瞥封阔的。千鎏每次都选择肉搏,而且不杀死人,说什么以免加深仇恨以后更不好办,结果每次遇到来杀封阔的,千鎏一个都不留情,全部往死里打。。。

这事搁以前,封阔倒是会奇怪,不过如今,事情都很明了了,这些所谓来杀千鎏的刺客都是他自己的人。。。每次肉搏的时候,千鎏就会无意间把小纸条往那些“刺客”手里衣襟里一塞,有的时候,千鎏也会收到“刺客”拳头里藏着的小纸条,交接完毕后再装模作样地打一会,“刺客”就一个个倒在地上喊疼或者装死。于是,千鎏拍拍手,也不知道他把纸条都藏哪里了,转向封阔,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对封阔说:“我厉害吧!”封阔:“……”

想到这里,封阔突然感觉一阵心悸,有种挥起拳头想打一架的冲动。封阔能理解,千鎏复兴他的啥门派,如果千鎏需要他的帮助,他一定尽力。但他就是不清楚,为什么千鎏要瞒他,从一开始瞒到现在,甚至一丝丝都未曾透露过,让他傻不愣登嘻嘻哈哈地旁观完了千鎏和他手下“刺客”的一次次貌似惊心动魄的搏斗假死戏。千鎏一直注视着封阔,连呼吸都很安静,封阔的每一蹙眉,每一发愣他都看在眼里,一直到现在,封阔的眼中的压抑,失落,疑惑,他再也看不下去了。千鎏走上前,一只手轻轻将封阔搂到怀里,另一只手缓缓捋着他的发丝,嘴靠到他耳边: “相信我,我有我的理由。”

封阔最近被暗算的次数愈加频繁,他有想过为什么会遭人追杀,但来杀他的人都不属于同一个江湖刺客组织,有暗网的,有地煞堂的,还有钭迁魂的人。问他们也问不出什么,这些江湖刺客都只负责接受任务,其他一概不知。他问过千鎏,结果就看千鎏吊儿郎当地嬉笑道:“管他呢,反正有我在,你很安全。”封阔:“……”千鎏的功夫有道家的特点,以柔克刚又以刚克柔,迷惑效果特别好,他一出手看似稀松平常,却个个狠辣,留的都是暗伤,不去医馆看不出来怎么不妥,但是却能让对手疼得要命。而封阔呢,都是他自己瞎琢磨的功夫,江湖各个门派功夫招式看多了,也就慢慢看出了点门道,自己大脑里几乎闲下来就在运算如何最高效率解决对手,离开战区。让封阔吃惊的是,千鎏在和他透露过这些“刺客”的身份后居然依旧遭他们“暗算”,然后互相换小纸条,封阔以前往往是待在一边观赏千鎏如何行云流水般打人,现在改成观察他们如何神速交换小纸条的。可见千鎏除了瞒他,还要瞒一路上的其他眼睛,至于这些眼睛是谁,封阔没有兴趣知道,千鎏要复兴他的什么门派,多半是不想江湖人士察觉到他的存在吧。

他们这一次出行,是去京都,皇城,理由是要去给哪家的大人贺寿。因为封阔父亲最近身体不适,就由他代劳了。从司马府到皇城这段路理应很安全,毕竟这里可是富饶安泰的京都呀,没想到治安还是这么欠缺管理,封阔依旧遭了两次暗算,还有一次居然是下毒。好在父亲在他还小的时候就很有先见之明地专门请过医师带他和千鎏把各类药物毒物都认了个遍,否则可能两人就立马两命呜呼了。

经历了下毒事件之后,千鎏好似非常害怕这些刺客还会耍什么阴招,死皮赖脸地要和封阔住同一间客栈,先是正色说了一番危言耸听的长篇大论,见封阔满脸不耐烦,眼看着拳头就要打倒自己脸上了,千鎏敢紧往旁边躲,转身又扯住了封阔的袖子,捋了捋他即将冲冠的毛,笑嘻嘻地说:“就一次嘛,我担心你。”封阔撇下他的手,翻了个白眼:“不是有迷魂香吗?”他们以前游历住客栈,到危险地段的时候,屋里都会点上迷魂香,然后自己吃下解药安安稳稳地睡,以免有些刺客大晚上敬业翻到他们房间里来寻人。不用说,这种看起来傻逼却依旧十分有效的方法就是千鎏想出来的。千鎏托着下巴思考了一小会儿说:“我马上就把包里带的迷魂香都扔了。”封阔:“……”

他们晚上打算在京都最繁华的街道上逛了逛,毕竟他俩长大了都没来过这里。吃晚饭的地方是一家有名的大酒楼,他们俩包厢前面是敞开的,可以看到楼下大厅。封阔夹着菜,瞅了眼大厅里正翩翩起舞的舞女,心里感叹京都的繁华,连舞女琴师的技艺都比其他城镇酒楼里的高出好几个层次。千鎏不耐烦地也往下瞅了瞅,拿着沾着油水的筷子在封阔面前晃了晃,下了他一跳。封阔气道:“你要干什么?”千鎏筷子指了指下面的舞女,道:“她们有我好看吗?还是你喜欢看跳舞,这个我可能也可以去学学。”封阔:“……”封阔自动脑补了一下千鎏像下面舞女一样甩水袖跳舞的样子,不由地笑出声来,感慨了一句:“不堪入目啊。”千鎏撇了撇嘴,不甘心,嗖得一下跑了出去,封阔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没过多久,就见大厅里有人说:“下面请这位叫千鎏的客官为我们带来一场剑舞,名叫,这个,额,‘封阔你看好了’。”封阔:“……”千鎏表演的时候倒没用雪霁,可能是因为雪霁太惹眼了,毕竟这可是剑谱上位列前十的名剑,当然,这个排名是在他师父手上打出来的,到他的手上就不知道了。封阔盯着看了会儿,千鎏认真舞剑的时候还挺英俊潇洒的,人很高,剑势逼人迅猛,又掺杂了些专属于道家的逍遥随性的意味。千鎏皮肤白皙,穿着冰蓝色长衣就更觉得好看了,领口袖口都配着淡蓝流云滚边,这滚边是他当时看到封阔衣服上绣着,硬是要制衣服的人拿回去镶了个一模一样的来。千鎏额前几缕发丝与随意系在发后的淡蓝发带都跟着他敏捷的步伐而飘逸,轻盈,倒确实是个俊俏少年郎。

一舞毕,喝彩声连片,还有人居然要给他赏钱,说再来一舞。封阔:“……”

远远就听到千鎏激动地走路声,感觉脚下都起风,还没见到人,就听他说:“不错吧!怎么样,我是不是比她们跳的好?”说完,就见到千鎏跑进包厢,坐到封阔跟前,满脸的自豪与期待。封阔:“菜凉了。”千鎏:“……”

京都的晚街让人眼花缭乱,不是元宵节,灯笼却一排排亮着,五颜六色,从十二生肖到花朵翠竹,什么都有;不是春节,夜空却绽出一个个绚丽的礼花,孩子们却拿着小花炮在人群中画亮圈圈;不是中秋节,香气扑鼻的各色糕点引得众人排队前来购买。封阔和千鎏家里什么都不缺,好看好吃好用的司马府都备着,于是两人找了一处热闹的地方看皮影。这皮影幕被拉得很长,足有两人双手张开的距离,皮影的人物也很大。他俩人来得晚,前面人头攒动,正在上演一位江湖剑客解救无辜小孩的经典戏码。皇城里演江湖风云,封阔倒确实没有想到。看见这皮影挥剑的身姿,封阔不由得想起了千鎏的剑舞,扭头看了看烟花照映下,千鎏帅气的侧脸。千鎏倒是看皮影看得还蛮入迷的,封阔就开始的时候瞅了几眼,感觉没意思,加上前面无数晃动的人头挡视线,就放弃了这部连开头都没看着的皮影戏。不知道封阔看千鎏看了多久,周围突然一片呼声和掌声,千鎏也跟着鼓起了掌,扭头,冷不丁撞上了封阔的眼睛。封阔下意识扭头,千鎏边鼓着掌边笑着在众人呼声中大声冲封阔喊:“怎么,是不是发现我很帅呀!”封阔:“走开。”

入了客房,千鎏居然没怎么闹腾,自己跑去占了一个床位,和封阔随意聊了几句就脱衣服准备睡了。入夜,熄灯后,千鎏躺在自己的床上,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有些事,真的控制不了,改变不了。”封阔翻了个身,睁开眼,窗外月光幽幽洒在屋内。封阔问:“怎么了,这么伤感?”千鎏张了张嘴,又合起来没说话。封阔愣了一会儿,没等到回答,就静静地竖着耳朵听。好一会儿,呜咽声传来,封阔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从没见过千鎏哭,准确的说是没见过千鎏真哭。千鎏以前为了和封阔一起逃教书先生抄写的惩罚,前前后后装哭哭了半个钟头,直到先生听不下去,打发他和封阔走了。一出书塾,千鎏立马安静,手搭在封阔肩上,很自信地说了一句:“这个办法是不是超级好?下次我们一起啊。”封阔:“……”

封阔下床,拖着鞋面,借着月光,走到千鎏床前坐在床沿上,捋了捋他散开的毛,手指拂去千鎏的泪痕。没多说话,千鎏流多少泪,他就擦去多少。手全湿了,就举起里衣的衣摆擦。衣摆一角湿了就接着换一角擦。后来手被千鎏毫不留情地拽住,紧紧抓着。封阔一阵纠结,这家伙到底怎么了,反差有些让人难以适应呀。

第二天一早,司马府的随行侍卫前来敲门,提醒他们起床吃饭。封阔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千鎏缩在他怀里,这么高个儿也真是委屈他了。他抽出被压着的手,揉了揉千鎏的脑袋,千鎏哼唧了一声没动静。于是,封阔连拍了好几下,终于把千鎏拍醒了。封阔坐起来,咔嚓一下,一瞬间痛感从头皮传来。那天早上,千鎏封阔两人在床上花了半柱香的时间,才把各自缠在一起的头发认领回家。

“昨天怎么了?”封阔问。“没什么,快结束了。今天早上你想吃啥,换家店吃?听说京都早餐一绝,超级美味,下去找一家尝尝?”封阔见千鎏不想说,也没再问,点了点头,把头发拢起插上发簪。

又是被围攻,皇城大街上被围攻,估计封阔是第一人。封阔总觉得这些刺客有些眼熟,不知道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但没时间多想。打着打着,后颈被击中,在他眼前顿黑的一瞬,他感觉,很清晰,很熟悉,肯定是雪霁,只有雪霁才会有这种触感和硬棱。

等封阔醒来的时候,自己不知道在哪里,一个小竹屋,被人精心装饰过,放置了几套他府里常用的衣服,简直是把他自己的书房搬了过来。他的剑,他的笔墨纸砚,他的书简,都在。就连睡的床,用的被子枕头都是他司马府里卧房里用的。起身,看见千鎏留的字条:封阔,先自己照顾自己,你先别急,这边忙完了我就来找你,所有的一切都是和你父亲安排好的,别自己瞎跑,不过没有我你应该会迷路,但我回不来,会担心。

封阔愣了愣,什么意思,和父亲安排好的,自己被雪霁打晕,这个装满了他物品的小竹屋,外面是山林。到底发生了什么!!!

突然,无数个可怕的念头在封阔心里迅速蔓延,无休止地生长,延伸到了封阔心中最害怕的领域。他拼了命回想这些年在家在外的点点滴滴。被不同组织的刺客追杀;近年来,来府里拜访的官员越来越少,父亲回家的次数变多,有一次还被他发现躲着他;从一开始就被父亲督促习武,每次父亲回府后还要挨打,后来居然还被要求尝遍百草,说什么有利于身体健康,到底发生了什么。封阔恍恍惚惚地用千鎏给自己准备的食材下了碗面,连盐都没放,他却没吃出来。

封阔下山了,走了好多弯路,总算是下来了。这个地方他不认识,他问了好多路人,摸索了好几天,头发也没心情梳,衣服也没心情整理,夜深了就倒在路边,哆嗦着睡,夜里冷不丁打了几个颤,醒了就继续走,戚戚冷冷的一片月光打在他身上,最终是跌跌撞撞来到了辰阳城,司马将军府就在这辰阳城里。

将军府那本来漆成浅墨色的檀木大门和左右两个檀木柱上画满了红色的叉,原本顶上刻着烫金色“司马府”的扁碎裂在地上,木头渣子让人看了心惊胆战。大门半开着,迎面的前堂上挂着白布条,被风吹的战栗不定,像是办丧事,府里却空无一人。封阔坐在司马府边上的一家小客栈门口,他从没来过这家客栈,店小二也不认识他,见他衣衫不整,八成是哪家的贵公子离家出走银子用光了的,也没招呼他。只听店里有人叹息:“哎,世事不公啊,这年头都没人敢为忠良之士喊冤。”接着有人问:“对呀,这司马府到底怎么回事?”然后封阔听不到了,扭头发现说这话的几个人围着一个小桌子低着头谈论。封阔起身,抖了抖衣服上的灰,把斜插在头发里的玉簪拿了下来,找了张靠着那群人的桌子,坐了下来,店小二一见那玉簪,殷勤地跑来,问客馆需要什么。封阔急于听旁边那群人的谈话,又是连续几天没吃饭,随口说了些,把店小二打发走了。

“你说这司马大将军,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当年先帝的江山一半都是他打下来的。朝堂中刑部尚书主张变法,你说说,变法不好吗,每朝每代官宦风气那么严重,而且百姓才经历了战争,好不容易消停一下,赋税又这么重。这司马大将军也是朝里为数不多一直坚持变法的忠臣。”众人纷纷点头示意,那人接着讲:“如今这皇帝,新登基不久,朝中的势力也把不清楚,变法毕竟伤了诸位官员的利益,他们自然不希望听到朝中反对他们的声音。这不,麻烦就找到司马将军头上了。先帝呢,知道这变法的意义,其实已经慢慢开始改革了,结果先帝一走,那些反对变法的大臣们都逮着机会给司马将军,刑部尚书下绊子。现在好了,没有把柄就捏造把柄,一抓住把柄就咬到底。这不,满门抄斩,听说司马府被抄家前,司马少将就被人害死了。真的是让人感慨啊。”唏嘘声一片,封阔愣住好久,连店小二上菜都没注意到。

千鎏是在驾马急速回山上找封阔的时候,看见的衣衫不整,长发凌乱的封阔倒在土路上的。千鎏心里一阵心酸,他第一次见到如此狼狈的封阔。他没顾忌多少,立即横着抱起封阔,向路边村民拿银子换了张木头拖车。特意嘱咐在车上覆层厚厚的干草,然后缓缓把封阔放下,还像村民借了块枕头,捣鼓了半天,把原来牛拉的车硬生生地改装成了马拉的。然后驾着马朝山里赶。想起这些天的惨状,不由得回忆起十年前。

“师父要去做自己的事了,你需要被人照顾,我选了一个好人家,你若是以后想报答他们,就把他们家里的少将救下来吧。金销熔生水,阳金克活水,你是这金,他是这水。以后要怎么做你自己定夺就好。”小千鎏懵懂地望着师父,挠了挠头,没懂。师父笑了,把腰间的雪霁剑递给他:“这把雪霁你留着,雪霁堂这股暗流也是我给你预备的,你若是需要人手,雪霁堂每位刺客都听你调遣。”

“司马府,师父,你说的地方就是司马府?”小千鎏抓着师父的手,仰头指着面前三个烫金大字问师父。师父点点头,没多说话。小千鎏被师父拉着走入了司马府前堂的中室,师父对那个高大威猛的司马叔叔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个孩子,也许能救少将一命。”之后师父说的话,小千鎏也不怎么记得。但他记得,自己含着泪,被师父抚了抚头,又被司马叔叔抚了抚头,然后泪水挡住视线,再擦去睁眼看时,师父已经不在了。司马叔叔蹲下来,拿着佣人递来的手帕,把小千鎏脸上的泪痕缓缓拭去,笑着说:“以后你就住这里吧。”然后,被司马叔叔牵着手,小千鎏第一次见到封阔,一个冷冷的,和他一般高的小男孩。

千鎏至今都记得,他见封阔的第一句话:“你叫司马封阔,真好听的名字。”然后他盯着小封阔的白白的小脸,感觉一层冰若隐若现附在上面,看了半晌,听封阔来了一句:“你的也不错。”千鎏觉得,司马叔叔待他很好,司马叔叔的夫人待他也很好,他们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心里依旧因为师父的离去有些戚戚然。结果聊完之后,司马叔叔问小封阔感觉千鎏怎么样,小封阔想了良久,说:“话有些多。”小千鎏:“……哪有。”想到这里,千鎏不由得一笑。回眸望了望闭着眼还皱着眉头的封阔,笑容突然就在脸上消失了,他马驾地也更快了。

这些年,霁雪堂的刺客一直在千鎏的指令下不断为封阔清路,想杀封阔的人实在太多,严格的来说,是想通过威胁封阔来威胁司马将军的人太多。朝廷官员大多都勾结着各种江湖势力,相互扶持,一方在明,一方在暗,一方在朝,一方在野。每次封阔千鎏外出游历,霁雪堂的刺客就会在前头直接帮他们解决掉一些普通的江湖势力,若是遇到棘手的势力,就会先办成刺客假装刺杀千鎏,通过小纸条来告诉他前方的危险。于此同时,霁雪堂也要被塑造成一个和诸多江湖势力同仇敌忾的形象,毕竟,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他们看,要让各个势力放松对他们的警惕,千鎏想到最好的办法就是假装总来刺杀他。这样,反正千鎏和封阔总是在一起,刺客目标不一样但好歹不是敌手,霁雪堂也得以十年以来一直暗中保护封阔。司马府一般没人敢闯,这么明目张胆,还是一个大将军的府邸,所以只要他们不出府,就比较安全。霁雪堂确实是千鎏的王牌,只要他们出府,都会有人暗中保护他和封阔。但千鎏也只能救封阔了,司马大将军和司马夫人太显眼,跟本不可能在众多人的监视下把他们救走。千鎏唯一能为他们做的就是,为他们送行,并一直陪伴在封阔身旁。

至于他们为什么到处游历是封阔父亲的主意。司马将军知道自己的儿子不喜欢当什么少将,向往着无拘无束的日子,厌恶那权利争逐的腥味,也知道从他第一天支持刑部尚书开始变法的时候,他就会有被灭门的一天。他看着自己的儿子一天天长大,每天都在进步,无论是提起毛笔,墨沾着满手都是,还乐呵呵得看着自己写成的字的时候;还是习武时长枪太长总是撞到地上,发出的叩地闷声让这个小家伙举着长枪的手差点松开的时候;还是小手里搓了一团药草放在鼻子前闻,皱了皱眉头,又换了一撮药草闻,然后点了点头的时候;看到儿子眼神里坚毅而且果敢,又想到未来凶多吉少,就不由得撕心裂肺。

突然某一天,他知道自己的儿子不一定会死,欣慰了好久,就算不知真假,不知能不能成功,心中好歹多了一个盼头。他也不想连累千鎏,三番五次和他师父确认过后才敢把他留在府里,只要千鎏手持雪霁,就没人敢动他。确实,司马将军自己也不敢动他。得罪了这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剑客,那之后的每一天就等着在恐慌中度过吧。江湖人士,尤其是这样名震一方的剑客,各个官员巴结都来不及。若是朝廷要员被杀了,也只能自认倒霉,朝廷是不会费大量兵力来替他们打抱不平的。

刚巧儿子不想当这少将,而想当一名闲游江湖的侠士,司马将军也就多希望他能到江湖里多了解了解,但最主要的是,希望他功夫能有长进,毕竟在府里,对手太少,也没有生死一线的危机感。其实封阔每一次出府,司马将军和夫人基本每日每夜睡不着觉,总担心会出事。司马将军也知道,想杀了他儿子解气的人肯定很多。但每次又转念想,要是儿子经历了这劫,肯定武功更高,观察更敏锐,对他自己而言,也就更有能力保护好自己和他想保护的人,毕竟没几年之后,就没人能护着他了。

最终商讨的封阔假死时间是司马将军定的,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时期,然后地点定在了皇城,在所有人的见证下“死去”,不枉千鎏在封阔早饭喝的粥里加了大量各类药物,使得封阔呼吸微弱,不把脉就看不出来猫腻。就连这场寿宴,都是司马将军费了点心力,写了长篇大论劝说好友在自己临终前最后见一次,毕竟如今敢请他的官员少之又少,然后告知对方身体抱恙,只得儿子前来祝贺。如今安全把封阔救出,也不愧对这么长时间的谋划。

封阔躺在竹屋的软床上,这个竹屋一年前就开始设计,自然,是让霁雪堂的人帮忙的,千鎏自己实在走不开,竹屋外种满了各样的花花草草,喜光的,不喜光的,适合干燥的,适合潮湿的,有些是观赏用的,但大部分是千鎏让准备的草药。如今,真的用上了,封阔长时间没有休息,又没进食,心情低落,还一直奔波,千鎏看着他,眉皱着更深了。千鎏先采了一把花花草草,煮了碗药,用来调理封阔的气血亏空。封阔平躺在床上,眉头蹙着,连呼吸都那么地软弱无力,嘴唇干裂泛白,脸上头发上都蒙了一层尘土。千鎏坐在床榻上,用舒润温热的毛巾把封阔的脸细细擦干净,手缓缓抚平了他的眉头。

封阔的脸,真的好看,棱角分明,白皙,虽然如今看起来比平时多了一副病态,但依旧俊朗。望着他,千鎏的心微微颤了颤。千鎏拿起药,勺子舀了一点点放在空气里降温,然后尝试着让封阔喝下去。可能因为长时间干渴,药送不进去,千鎏试着拿勺子撬了撬,依旧没用,然后又换手捏了捏封阔的嘴,还是送不进去。千鎏正愁着,突然想起来不知道何年何月读的小册子,讲述了一段风花雪月的浪漫爱情故事。里面江湖侠客为了让昏迷的少女喝药,于是自己吻着少女把药喂了下去。当时千鎏还吐槽呢,一定要用这种方式吗,为什么吻就可以,难道用手掰就不可以了吗,一看就是个道貌岸然的猥琐大叔。如今的他:“……”但一想到这,他不由得抽了抽,一个从未出现过的想法在他心底烧了起来,他的额头上都开始冒汗。他像是要说服自己一般,做样子又掰了掰封阔的嘴,一见没成功居然还乐了起来。于是,自己先喝了杯水,漱了漱口,然后开始喂药。触到封阔嘴唇的那一刻,千鎏差点把嘴里的药洒出来,这才让他重新想起自己的目的,最终他发现,他可能误判了那本小说里侠士的人品。

等到封阔从晕晕乎乎的状态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千鎏打发了几个霁雪堂的人给他买了一只鸡,一些蔬菜什么的,自己又去摘了些蘑菇。给封阔做了一份丰盛的晚餐,盖上盖子保温起来后,就坐在床沿上一只手拖着下巴,一只手理封阔的凌乱打结的毛,凝视着他的脸,等着他醒来。其实,他就煮了些粥就跑去看封阔了,炒菜和菌菇鸡汤都是霁雪堂一位女刺客帮的忙。理由冠冕堂皇,怕自己做的封阔吃不下去。

封阔从床上起来,见到千鎏无力地笑了笑,没说话,被扶着走到餐桌前。他沉思了多久,千鎏就看了他多久。看到封阔的憔悴,司马府所有人被强行拉出府一一清点的哀喉声,哭泣声重新回到了他的耳边。他一个人,拿着雪霁,挤过人群,从司马府一路跟到了刑场。他看见那原本彼此和睦的将近百十号人被一一斩去头颅,鲜血直流,他们中每一位的名字千鎏都能叫的出来,除了服侍夫人的女婢,他都曾和他们一起谈笑过。他在刽子手挥刀下去的最后一刻,看见司马将军和司马夫人对着他笑,很满足的笑,很感激的笑,很欣慰的笑。他,一个人,埋了他们所有人,给所有人都刻了一个碑,众目睽睽下霁雪堂帮不了他,他就没日没夜地刨土,没日没夜地推土,最后睡倒在了一百多个墓碑后。

“所以,你并不是因为复兴门派的使命?”封阔的声音把千鎏从血红的回忆中拉了回来。

“不是。”

“谢谢你。”封阔哭了,哭得痛彻心扉。他倒在千鎏怀里,眼泪穿透了千鎏的外衣,里衣,皮肤,滴在千鎏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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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原耽】圆缺中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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