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帆齐商学院

那个冬天的半夜里，父亲起来要去上厕所。

开开屋门，脚要朝过门墙儿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他的脚抬得太低，一下子绊倒，整个身子摔倒了门外。

他摔到以后，跟前没有人，母亲耳朵聋，没有听到声响。父亲躺地上好大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他大声叫母亲，他知道她聋了，所以，声音特别大。那时候，如果大街上有人，都会听到父亲呼唤的声音。

他的腿摔着了，吃不上劲儿，起不来了。

最后，他看叫不醒母亲，就爬到放棍子的墙跟前儿，拿起棍子敲打风门。可能声音太大，也可能母亲刚好醒了，她听到声响，起来了。

她也是半个废人。几年前，也是摔倒，一条腿摔坏了，胯骨严重变形，在家里一双手搬起一个高方凳子，弯腰移动，来维持正常的生活。

她出来一看父亲这样，着急了。大半夜里，叫谁去？

她小心的移动到父亲跟前，用手拉动他。父亲也吃点儿劲，费了就牛六虎之力，也不知道用了多长时间，好不容易才把父亲弄到了床上。

从那儿以后，父亲开始躺床上过日子了。从那儿以后，父亲进入了人生最黑暗的生活。

他一个人，再也没有走出那间老瓦屋。经过打针吃药，父亲也不能下床了，他的腿吃不上劲儿，废了。

知道他着急，可是没有办法。他每天躺在床上，开始脾气暴躁，稍有不顺心，就会发脾气。

时间长了，他闭闭眼睛，哼哼罢了。

他不喜欢把窗户关上，那怕是在寒冷的冬天，寒风呼呼。

他不喜欢把门关上，那是他能多看点外面的一片阳光。

有时候，阴天，他会把灯泡打开不让关掉。

他开始害怕黑暗了，甚至在夜晚，他也是长明灯了。

当正晌午的时候，日头就会照进屋里，父亲就能看到温暖希望的阳光。

稀松平常的阳光，以前从来没有把它当回事儿，更没有把它当作宝贝，可是到了躺在床上的岁月，阳光对于父亲来说，是那么的金贵。

只要阳光照进屋里，他就说一句，又一天过一半儿了。

尽管母亲身体不好，父亲还是让她喂养几只公鸡。

开始，母亲不理解，对他说：喂那东西弄啥里？你又不吃它，喂着麻烦。

父亲说：你喂吧，晚上它一叫，心里安稳。知道是几更了，知道天快亮了。没有公鸡的叫声，晚上难熬，晕晕乎乎、迷迷瞪瞪的。

听公鸡的叫声，黑夜里给人希望，给人劲头儿，让我心里敞亮。

他说得有道理，母亲只好又养几只公鸡。我也是第一次听说，夜晚公鸡的叫声，能给人带来希望。

其实，那时候我应该抽出时间，多陪陪寂寥的父亲，听母亲说那些话，没有深究啊。

有一次，我坐在床前，父亲感冒了，他对我说：

闺女，能不能带我去大医院看看，我身体以前常年干活儿，好着呢，不想躺床上等死啊。这活死人，太折磨人，您爹我就不是那歇着的人啊。

父亲一生勤劳能干，干活儿非常利索，并且还喜欢热闹，这一下子出不了门，非常可怜。

听他说话，我鼻子一酸，马上说：您去医院，我一个人把您抬不出去，跟哥哥商量下吧。

我知道，父亲一生身体健康、胸怀坦荡、光明磊落，说出这样的话，实在委屈啊！

哥哥工作太忙，节假日不休息，逢年过节也不休息，没有星期天，回来一趟太难了！

我电话打了多次，都没有打通，晚上他回过来了，说：

老人快九十岁了，就是去医院，人家也不看。

做手术，他敢做吗？！下不来手术台咋办？

打针吃药还是在家里进行吧，保守一点儿，少折腾，让他多活几天吧。我也没空，整天开会工作，早出晚归，像个陀螺。谁的生活都不容易，你哄哄他，宽宽他的心好了。有空我就回去。

说完，他挂了电话。我眼睛里的泪夺眶而出。

父亲，您重男轻女，养了一个有本事的儿子，养了一个卖身给工作的儿子，养了一个白眼狼！

我没有对父亲说实话，只是说，哥他太忙了，抽空就回来看您。

我找来了医生，给父亲打针。

他曾经高大的身影，如今变得瘦小了。他曾经饱满的额头，也变得狭窄了，他曾经有力的大手，也变得软弱无力了。

父亲打上针，安静的睡了。

曾经脾气那么不好的父亲，说话变得温柔了太多，他不再年轻了，心性不高了。

他突然变得卑微，变得畏畏缩缩，变得不再理直气壮了。

他老了。我握住他的手，惊动了他，睁开眼睛，眼里都是温柔的光华，再也没有一丝年轻时凌厉的光芒。

我的父亲啊，你好可怜！

在我心中，父亲，您永远都是最高大最挺拔的！

您的双手抱过年幼的我，您的眼睛瞪过做错事的我，您像山一样的脊梁上，背过我小小的身躯，您慈爱的语言温暖过我的心窝儿。

爷爷的周年快到了，我不知道您的记忆力超级的好！

从您躺床上那天，就一直挨算着日子。有时候，会问问大家，今天是初几了。

我们点点头，说一句：对。

那时候，我们没有多心，没有想太多。直到爷爷周年那天，大家才明白。

那天早上，大哥回到家，父亲一看见他，赶紧叫他到跟前。

然后，他伸出胳膊往床里面摸了一会儿，拿出一张百元钱。递给哥哥。

大哥说：您给我钱干啥里？

父亲说：今天是俺爹的周年，我去不到坟头给他烧纸钱磕头了。你拿着这钱，去给俺爹割一块儿刀头肉，买些祭品，到他坟头上送些纸钱，替我磕磕头吧。

大哥不要钱，说自己买去，给爷爷上坟愿意到就是了，不要父亲管了。

没想到，父亲手里拿着钱，执意给他。

你拿着吧，这是我对俺爹的心意。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给俺爹上坟了。

父亲的话，声音不大，说得很慢，但是，让我们听了，泪如雨下。

他已经提前预感自己时日不多了啊！人，能知道自己的生死，他是何其坦然啊！

有一天，我们老了，到了这个年纪这个时候，能不能像父亲这样呢？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父亲对往事，都是满满的回忆，说起来，话格外的温顺。

那些帮助过他的人，他时刻记在心里，永远不忘记。

那些对他有恩的人，储存在他的大脑里，随时拿出来，思念一番，感叹几句。

那些对他有滴水之恩的人，他嘴上诉说着，那些岁月给他留下的美好痕迹。

感恩，永远在心底，行善父亲做到了极致。

他多次把要饭的领回家，管饭，多次给迷路的人指引方向。

他帮助过的一个人，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托子女来找他，看望他，对他表示真诚的感谢。

其实，他也没有忘记那些他帮助过的人，因为那些人值得帮助。他不求他们回报，只求他们过得幸福。

在父亲的心里，永远做个好人，是对一个人最基本的要求。

所以，他对我们没有讲过啥大道理，只说过，好人能让你安心，好人日子过得顺心，好人，一生平安。

大哥接过了他手里的钱，他头放到枕头上，松了一口气。

父母是他永远的挂牵，儿女是他永远的牵挂，今生能凑成一家人，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