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母亲大人辞退了第N个保姆,骂走了弟媳,倾其所有收入,在一家硬件不错的养护院安了“家”。但她与护理人员之间的“战争”从未消停,我经常被“请家长”去解决问题。
01
2019年的第一场雪,养护院发来我妈“夜间吵闹”的视频,我看见她穿着单薄的衣服瘫坐在走廊上喊人,好心疼。当日,我被叫去参加妈妈的“批斗会”。 护士长率六个农村大妈护工,共同指责我妈对她们的百般刁难,说她是故意摔倒,整人。她们集体宣布罢工,护士长下达“逐客令”。妈妈撑起那瘦弱的身体坐了起来,撸起衣服给我们看她身上的片片伤痕,声嘶力竭地为自己辩驳,那一幕,我的心在淌泪,我明白我妈难伺候,护工阿姨辛苦,可老人千错万错,年关在即,我们怎么忍心将她抛弃?
妈还想“赖”着不走,放低了声调:“我检讨,我改正,我向你们道歉,犯人也要给改过自新的机会吧?”护工大妈齐声回答:“你好不了三天!”
02
雪一直下,我为老母寻找她最后的栖身之地,顶着凛冽的寒风,跑遍了市区各大养护院。养老产业这块蛋糕,商家都在哄抢。有不少名为“医养结合”的养护院,都是一些小医院改造的。医技就那样,至于“养”,和住院差不多,拥挤的房间,例行的服务。一个正常人,谁又愿意把住院当住家呢?
踏破铁鞋无觅处。一家专门针对认知症障碍提供服务的养老机构—“阿默照护”,向我们敞开了热情的怀抱,给这个寒冷的冬日送来了一缕温暖阳光。她们的经营理念是:“打造一个自己愿意住的家园”,员工和老人彼此都以“家人”相称。她们的服务宗旨是客户至上的“YES”原则,即客户永远是对的。这一条最对我妈胃口,所有的矛盾都是因为我们总是对她说“NO”激化的。即使那些要求都是无理的,我们口头答应,再转移她的注意力,很快就化解了。
当我走进这个“家”,清一色年轻美眉,笑脸相迎,中央空调,温暖舒适。装修布置上很像一个四合院:大客厅,长条桌前每人一个座位,供学习和就餐;墙上贴满“家人们”一起活动的照片和老人的习作。娱乐区可以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可以做游戏;开放式厨房,看着阿姨做饭,“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其乐融融。大厅四周是一间间住房,护理人员在大厅可以环视到每个房间。天晴时,还可以到所属的别墅小区散步。
区别于其它养护院,多了一个“社工”岗位。社工,这在国外很流行,都是大学生通过专业培训考核,持证上岗。社工像是幼儿园的老师,带老小孩们学习娱乐。我去时,正好看见一个社工美眉带着老人们唱歌做游戏。美女院长带着全员参与,与老人互动,就像一个和谐大家庭。
03
次日,美女院长带人亲自登门拜访。一开始,我妈很戒备,不正眼瞧她们。经她们一番温馨话语,她渐渐敞开心扉,像倒豆子一样倾诉她那一肚子的冤屈,她们耐心倾听,连连点头说“YES”,用十分肯定的语气对我妈说:“她们不对,要批评。”接着,让我妈做测试题。问:“100—7等于多少?”妈回答:“等于3。”院长伸出大拇指“李老师,你好棒!”“再减去7呢?”妈说“等于7。”院长说:“这个题目好难,我也做不出。”接着问“现在是什么季节?”妈说“春季。”很明显,妈妈已经有认知障碍了。
美女院长原来是大医院ICU的护士长,后来去荷兰,专门接受认知症护理机构培训。她告诉我:“激动,不安, 易怒、迷茫、难伺候、多疑 ”都是阿尔兹海默症病的前期症状。如同我们感冒了会发烧,咳嗽,流鼻滴。人犯病时,症状是无法控制的。我这才意识到我们错怪了妈妈。这个病不能逆转,我们只有用爱和耐心,用专业的方法来缓解症状。如果我们显示出一丝疲惫,即使没说什么,她们会察觉到,就有可能爆发情绪。
最后她们让妈妈写几个字,聪明的老妈不假思索,在纸上一笔不拉,工整地写下:“我今天心情很好。”
院长真诚地邀请我妈去参观“政府专门为高级教师办的养老中心。”老妈欣然前往,赶到那里吃了中饭,在电动升降床上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后,她对我说“我不想回去了。”
妈妈终于找到“家”了。 “李老师家园群”里一下多了十多位新成员,每天传送着孩子们陪她说话,陪她玩游戏的欢乐视频。
阿尔茨海默症早发型患者爱丽丝在她的《依然爱丽丝》一书中谈到:“我们变得可笑、无能而又滑稽。但这并不是我们真实的样子,这是我们的疾病使然。”
徒然发现,妈妈已经完全分不清白天黑夜了,有一天她会完全不认识你,我们要珍惜落日之前这段余晖,更多的在一起。也许当我们老了,也会变成他们的样子,让我们这份共同守护爱和记忆传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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