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母亲

两个月了。是的，已经过去两个月了。难道与母亲分别有两个月的时间了？时光真的如白驹过隙？我真的不相信也不敢相信。我不相信与母亲已经分别，不敢相信其实与母亲从此已经诀别。我不相信，也不敢相信。我要寻找我的母亲。

是的，母亲，我知道您就在我的身边，不只是现在，而是每时每刻。无论闭眼抑或不闭眼，我发现您一直都用深情的目光注视着我，那目光里充满了慈爱。

母亲，我今晚喝了点酒。很久没有喝了，您会埋怨我吗。我在微醺里看见您了，您眯眼微笑地望着我，您没有说话。哦，母亲，我多么地希望您能如往日般给我一个抱怨的眼神，然后唠叨:“二子，酒别喝多了！喝多了伤身！”然后，我又发现您窃窃地笑起来:“你看你，就像你那死鬼老头子，就喜欢喝酒，有一次到你大姨夫家回来，半路上在坟包头上睡着了！”

听到这，我不自觉地嘴角咧开了笑意。母亲，我想跟您说说话。说些什么呢。我稍加思索的一刹那，眼里便注入了一点神采，是这神采给了我一点清醒。母亲，我很后悔，就是这点清醒，我忽然发现您不见了。刚才我还发现您坐在我的身边，但是现在，您又去了哪里呢。您看您，走了又不跟我打个招呼。

您去了哪里呢。还守在店门口？就坐在那个小凳子上，一眼不眨地望着您儿子回没回来？每每天将黑，我还奔波在乡村的路上时，其实我的心里就想着您了，想着您就老实地坐在店门口，眼巴巴地朝大马路上望着。可能是天将黑，光线不太明亮了，也可能是大马路上车子多，跑来跑去带起一阵阵灰尘，这时您眯着眼，还时不时抬起手揉揉。我还想到风吹起您的头发，拂起了您的衣角……母亲，别在门口傻傻地等了吧！您不知道，每当我远远地望见您孤单地坐在那里，我的心里不知有多么地难受。您都这么大的岁数了，还时时担心着儿子的安危……母亲！我到什么年龄才能让您放心呢？

您应该不会在店门口了，因为晚餐都吃过了啊。您肯定见我吃得不紧不慢，边吃边喝还时不时在手机上捣弄几下子，琢磨着等我吃完饭还有一会。要洗碗啊。您也不着急催我，就由着我边吃边耍。可能我从小的任性性格就是您这样惯出来的。

趁这个机会，您在大厅的电视机面前看黄梅戏？我知道这是您唯一的爱好，也不打扰您，您爱看就尽管看罢！只是看一段时间，就该出去走走，眼睛望望远处，要不然会伤眼睛的！再说，人要适当的活动活动，坐久了，对身体不好。另外，电视时间看长了也不好，难为眼睛，还易腰肌劳损……可是我竖起耳朵听，再仔细听，电视机恁地没有发出那样咿呀咿呀的声音呀？您肯定不在看电视。

那，您到地下室的房间里睡觉去了？这样想着，我情不自禁走下楼梯，脚步尽量放轻些，猫样地来到地下室。我摸索了好久才在墙壁上按到那个开关。灯亮了。亮了的灯光漂白了四壁，让地下室顿时弥漫了令人窒息的安静。哦，母亲，我很惭愧，下次我一定将开关安在显眼的地方。还有，地下室不太透风，现在好点，只是到了春天，不可避免地回潮，小小的房间里便生出了霉味。“母亲，换个房间吧！”我不知道有多少次这样劝您。可您总是笑着说:“地下室冬暖夏凉，又离马路远，隔音，好得很！比起以前哪，在上海你老头子那儿强多了！你老头子那些年过得苦哇，就租住一间搭棚子屋，又矮又小，只是为省两个给你读书，你要记得他的好！”

是的是的，母亲，我一定会记得他的好，记得他是个好父亲。母亲，在我的心里，您与他都一样，只要一想起，就充满了自豪与温暖，还有深深的敬意。当然，这份情感不是来自你们留给我金钱的多少，而是你们无形中给我树立了榜样。无论为人或者做事，你们言传身教于我的诚实与勤劳，是我今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巨大财富。

母亲，我想推开您房间的门，想郑重地说声谢谢。长这么大，我似乎没有对您说过这个是语意简单又使用频繁的词语。或许您觉得您的儿子这样的想法一定滑稽可笑。母亲，给我一次表白的机会嘛。要不，用行动来表白？天气凉了，我不知道那床薄薄的棉被您睡得可冷？母亲，是否给您加一床？那床新的棉被多么大多么厚，又多么泡松啊！可是，您为什么一直舍不得盖呢。母亲！有一天，您到您小女儿家去了，我偷偷到您房间里蹓哒了好大一会。我用心疼的目光打量着这有些阴暗有些仄小的房间，我翻了您那旧旧的衣箱，又翻了您盖的被子。被子又薄又旧，关键是被面拐角都磨破了，那露出有些暗灰的陈棉让我难过了好一阵子！当时我恨自己为什么那时才发现！可是当我劝您换一床时，您却一个劲地说好得狠，老年人睡不上好的，容易上火……母亲！无论如何，儿子今晚无论如何得给您换一床，别再阻止呵。

门“吱呀”一声开了，房间里如同外面一般安静。悄无声息的是那台冰箱，它现在俨然是这间房间的主人。除此之外，有关母亲的东西，都消失了，其实都是些简单不能再简单的，一张床，一个床头柜，一个箱子……还有什么？记得壁柜上有母亲的老年人手机，一响起来，声音无比的亮脆，楼上都听得见。铃声是那首十五的月亮。铃声响的时候，我就听见您宏亮的话语爽朗的笑声，比那首歌听着还让人心生舒坦。条台上还有您用的镜子，梳子，一瓶雪花膏，是每天的必用之物。母亲很爱干净，讲究，黑黑的头发梳理得丝丝顺，脸上也搽得香喷喷的。有时傻呵呵地望着您，心里乐滋滋想，我的母亲年轻时也是个大美人哪，怪不得我们姊妹几个长得都不差呢。

面对几近空荡的房间，我的内心不禁涌起难言的痛楚。我一直在用谎言在麻痹自己吗？不！母亲！尽管您不在我这里，那也是暂时的，您一定是到高河心爱的女儿家小住几天去了。您对她特别上心，在我这待一段时间就不由自主地想去那。有几次我见您忐忑的、有些闪烁其辞，就知道您的老毛病又犯了。于是笑哈哈戏谑您:“恩准！”您这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然后忙着换上体面一点的衣鞋，并有些歉疚地说:“不太忙吧？我过两天就回来。”母亲，现在我很后悔，我以为给您放短暂的几天假是给您的恩赐，其实，我是野蛮地剥夺了您的自由，特别是人到晚年这份已经为时不长的自由啊！

我知道，母亲，您最想呆的地方是老家。那是您生活了将近五十年的老家啊。是的，那里才是您真正的家，是您将一辈子倾注心血的地方。您的一切，包括岁月包括成就包括欢乐甚至包括苦痛，都融入了这里。因为，这是您终生寄托的地方。您时常说:“到哪里都不好！不自在！还是家里好，要怎样就怎样！”其实，在老家又能怎样呢？您不过是想同那些朝夕相处的老邻居谈谈心，想到老家不远的镇上去逛逛。碰见熟人，同他们聊聊分开的那段日子做了些么事，聊聊彼此已经成家的儿女日子过得咋样，顺便聊聊老家最近又发生了哪些新鲜事……当然，您最喜欢聊的，肯定是您几个宝贝子女。您同他们聊着聊着的时候，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眼里流淌着幸福的光彩。嗨！看您精神的，人家都有些自愧不如了，您还看不出来么。母亲！您一定住在老家，您不常跟我说:“二子，等你孩子大学毕业了我就回家住，让我一个人清静清静。”母亲，您这样说已经无数遍了！四年前，您也这样说:“等你孩子考上大学，我就回老家住。”可是，说是这样说，您不放心呀。母亲，您孙子明年大学就要毕业了，这个愿望我一定满足您！只是母亲，我还是舍不得您那么一大把的年纪一个人住在老家，吃喝不方便暂且不说，万一有个头痛脑热的，作为儿子不能及时晓得，耽误了诊治怎么办哦。

母亲，分别已经两个月，您还好吗。您到底去了哪里呢。我知道，您一定在某一个角落，正用深情的目光注视着我。母亲，您出来吧，我真的想见见您，哪怕只是一闪而过……母亲，让我轻轻地闭上眼睛，让思念您的泪水无声地流淌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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