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刺

      宿舍的路由器莫名地坏了，睡前躺在床上和室友聊起了天，突然的就聊起了奶奶，小赵问我们：“你们喜欢奶奶么？我超爱我的奶奶！”我也跟着回答：“好喜欢她！”聊了几句回想起以前我有点哽咽，便不再做声装作困了，躲在被子里脑海里浮现了小时候和奶奶在一起的种种画面。

      从小到大父母一直忙于工作，我和奶奶相处的时间比较多，我无聊的时候总爱缠着奶奶打牌，例如拖拉机，起五张，这些是我们常玩的。有时候奶奶来了兴趣，有时候却兴趣乏乏，这时我就会死皮赖脸地晃着她的手，哀求道：“就一盘，好不好嘛！”奶奶通常被我弄得无奈了也就答应了，不耐烦的说“就一盘，多了不玩儿！”然后一下午就被我们耗过去了。每年夏天奶奶都会打着赤膊坐在房间里吹空调，大概是因为她养育了七个子女的缘故，她的胸是扁扁的，下垂的，不夸张的说都快要挨到肚脐了。在那么在那么贫苦的年代，年轻的她成了孤儿，一路从宜昌要饭，做工到了武汉，认识了我开船的爷爷。然而爷爷却因为过于辛劳，很早就去世了，只留下奶奶和七个子女相依为命，但她从不叫苦。在我眼里她一直是个豁达的，懂享受的老小孩儿，她住一楼，我们住二楼，每次我在楼上都可以听到她震耳欲聋的屁声，令我不禁赞叹：“多响，多自由的一个屁啊！”她也会和邻居们聊聊天，大字不识一个的她算数却很准，这让我一直觉得神奇。她也爱吃零食，大大的饼干桶里总会装满各种甜食，所以她有糖尿病，天天得吃药，后来甜食也不能碰了。有她在的年才叫过年，以前家里总是一大堆人，现在确是一点年味也没有了。

      我深知我对她有愧。上小学了有一次，我在楼上写作业，奶奶想找我玩牌，大声的喊我下来，喊了好几遍。我爸听烦了，怕影响我学习，便斥了一下她。即使是身为小孩儿的我都能感受到奶奶的小委屈，我却什么都没说，继续写我的作业。她只好失望地：“哦！”了一声，默默走开了，然后就是一片沉默。直到我长大了她已离开我多时我才懂得，奶奶和我一样其实是一个寂寞的人。我在孤独里长大，她在孤独里老去。表面看上去她每天晒晒太阳聊聊天，看看电视睡睡觉挺好的，但她的内心一直是孤独的。父母忙，常不在家，姑妈大伯们又不可能天天来，邻居的家长里短听久了也厌了，而我就成了她唯一忠实的玩伴。现在我也要离她而去了……我总是这样后知后觉，这也是我最厌恶自己的一点。每次想到这里我都会哭，哭的好伤心好伤心，像是一根鱼刺扎在喉咙里，怎么也弄不掉。

      讲真的，我从未想过奶奶会离开我，然而现实不仅残酷而且一点防备也没有。07年11月12日，我永远记得这天。当我下午回到家时，爸爸的脸色沉得吓人，这时我才得知奶奶早上和对门邻居吵了一架，下午在外面晒太阳的时候突然就昏倒了，侧着身往地上一栽，送到医院医生说是脑血栓。奶奶就这样在重症监护室躺了一周，被医生下了死亡通知书说是准备后事，又回家来躺了一周，一直没睁眼。这两周在我脑海里上演了无数遍奶奶倒下的画面，像崩坏掉的播放器不停地重复。我祈祷了无数次希望奶奶好起来，却最终没有办法。她还是走了，一直等到大伯从远方赶过来见她最后一面，她终于放心的离开了。我心里不仅有愧，又有恨。我好恨。恨和她吵架的邻居，难道就不能让让80高龄的老人？我恨自己，为什么没能见她生前最后一眼？恐怕这个遗憾到死都会陪着我。我仍记得，她躺在床板上，呼吸微弱的几近没有，一动不动，嘴巴微张，我可以清楚的看见里面干成柚子表皮的舌头。我不怕她，我抚摸着她如同老树皮一样凸凹不平的手背，趁着没人看见偷偷轻吻着，幻想着睡美人一样的故事情节只求她醒过来，这一刻我是上苍最虔诚的仆人。我的奶奶，是我内心深处的隐痛，戳一下，就疼的要死。

      小时候我跟着大人一起看了一部名为《衣橱里的怪物》的恐怖片，吓得我总以为衣柜里有鬼。连写作业都心神不宁，老是回头看，深怕有只手伸到我肩上。实在是怕的不行了，我把奶奶叫过来看着我写作业，奶奶很温柔的安慰我说：“别怕，有奶奶在，奶奶看着你没人敢伤害你。等我以后死了，一定会在你身后守护你的，保佑你的。”她去世后，还剩下半包福娃饼干，我几乎是边流泪边吃完的，嘴边的眼泪和饼干屑混在了一起，从此成为我的心痛记忆。

  这个陪伴我整个童年，看着我长大的人，我终于失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