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于2017年10月
纯由印象记述,细节不能完全对应,但思想变化的大概无差。
一
早先的记忆已经有些混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拥有了一些抑郁的情感。我现在回想起来,我的抑郁心情是与我的意识共生成长的。
自我意识就是人与他生活的环境的区别(有区别才有联系),自我意识的生长就是对他改造生活的主动性的认可(承认区别),自我意识一旦出现就不能接受“被否定”和“被伤害”。
自我意识刚刚开始升起的时候,最直接的、困扰我的,就是不被肯定的“渺小”。
所以我不堪足一个“抑郁症”的称号(我没有器质性病变),虽然我有隔绝于世的经历,一晚一晚的失眠,但是,那只是自我意识生长的挫折,以及不知道如何应对的绝望。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很容易被一些虐主的故事影响,每当出现主人公被群体抛弃,孤独绝望的情节,我必然感同身受,痛苦不已。这实在是因为,我感到自己的渺小和无力。
初生的自我意识是极为脆弱的,一方面体现在容易感到痛苦和绝望,另一方面,也在于容易通过精神胜利法和YY得到满足和快乐。我在感到绝望的时候,依然能那些故事中,得到“世俗”的“悲哀”的冲动和快感(包括爽文),足以一时忘却烦恼。
然而,纸面上的小墨点要比大片的空白显眼得多。快乐的冲动易得易逝,只有哀恨无时不在。绝望的底色就像流动的空气,平静时无法察觉,却倏忽变作毁家杀人的灾难;我借助爽文,借助家人的爱,借助学业的紧张,借助身体的虚弱以及病,借助路边的青青绿草和落屑的香樟花……逃过了多次——终于逃无可逃。
我只有尽力寻找出路。我试图与家人沟通,我试图在网络查找,但是当时的我连问题在哪里都不能意识到,我怎么去寻求帮助呢?家人只会给我隔靴搔痒的安慰,网络只会给我不痛不痒的鸡汤。我只有自己思考。
思考不是那么容易的,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开始。当绝望发展到发展到一个阶段时,我偶尔会听到他人一无所觉的声音,像来自天空和地底的音乐,我为之欢喜,那意味着我并不孤独;我越与之相处,越感到现实之可恶,例如家人与我的强硬隔膜,学校知识的无用(对我这种处境),少年特有的恶劣而满含嘲讽的功利视角,对吃与拉的察觉和厌恶。那时,清醒是灰色单调持续的,梦境是有彩色和少年的浪漫的;当我清醒时,我不理解梦境,也抗拒接受睡眠。
这些事情持续了一段时间后,我从灰色中渐次觉悟到自己的状态,渐次觉悟到“活着”这个概念,我才知道了死亡——这个美好到不能置信的地方——这个解脱之所。
但那时,我不能确定死亡是否确有那样的力量——没有谁,从那回来作解说(至少没有一致的说明)——我惊慕其完美,反而不敢置信,于是我作了一些尝试,向我理想的“死亡”状态靠拢,以考察功效(我当时未想到“理想”与“现实”的死亡是否不同)。
我现在想来,不知道这些行为与死亡有多少关联,那时我的行动更直觉。包括,暴走,结果是脚底骨骼刺痛皮肤生泡;寻求睡眠,印象中最多达23小时,但应该是断续的;割伤,本打算打开看看,但是太痛;饿肚子,没有坚持;拔头发,拔秃了一小块,现在好了;游泳憋气,及时抽搐了一下;通过考试作弊,进入“羞耻”的处境,获得反叛现实的“临界感”……其中目前看来也有价值的是,尝试突破自己的固有观念并且喜欢上那种“大肚能容”的感觉(大概出于死亡能包容一切的想象)。
我的学业占据了很多时间,但奇怪的是我在学校时、在人群中,仿佛进入另一个状态,像个梦境,学业、学校、人际关系、笑和哭,就像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我身上,像隔膜外的世界,当然,我并不能很好地处理它们,幸在我的家人并不对我抱什么世俗的期望,让我得以好过一点;我有很好的家人,他们供给我的生活所需,爱我但不介入我。
在我尝试的过程中,突乎起来的一个普通的晚上,晚自习我从教室离开,又回来,在廊道里,一股强力的风,嘭地撞上我,仿佛把我的灵魂撞出体外,我经历了一次近似于“高峰体验”的短暂的极乐,产生一种“我存在、但止于存在,我不存在、但一切都发生在'观照'里”的感觉,就像永恒的宁静的死亡,仿佛与宇宙融合。
这些是我之后对那印象的理解,而那时我只感到感动(一种神秘的视角时慢时快的、纤毫毕现的,从楼房里上升直至接近月亮的地方,十分满足、坠落至“我”)——我感动于大地的支撑力量、我感动于天空的保护力量、我感动于大磁场的平稳律动、我感动于深空的寂静黑暗、我感动于地球的缓慢自转、我感动于月球的重感(像压手的铁球)、我感动于万家灯火、科技、秩序以及牛顿扯破纱笼的力量。
在那大概1个多月里,我的身体像一团热气,激动得要燃烧,大风吹透,分明点起了火。只是,无物可燃,积攒的轻薄的气耗完了;见过了小孔外的风光,我对隔膜的感觉和庸常的生活厌倦了。
我开始关心社会发展,关心同学们,关心老师和学业,关心父母的工作和心情,关心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健康,我几乎不记得之前的事情,在那次体验之后,我终于感到我是一个活的动物。
可是我感到我活着,并无助于应对我的情绪,我大部分时间是愉快的,我大部分时间是感觉不到难受的,然而少有一些时间,我感到生如幻梦,一开始,这种感觉也许是有趣的,可是终究变得恐怖了,因为我,渐渐深信了。
我的不安恐惧,市面上的畅销书谓之少年成长的烦恼,我不知究竟,我厌倦、无力、疲惫、困惑、心乱、呆滞、苍白,我无法对自己说,等时间过去,一切就会好起来。我需要出路,而不是不知所云的“鸡汤”。
概括来说,大约是抑郁吧,我厌烦于“我”,当时还不能总结成问题(也不能冠之以任何名讳)的情绪,就像海水倒灌一样,似慢实快,恍惚间就淹没了我,身体的活动与心割裂,回到机械的本能和习惯里,而心浸泡在蔚蓝的海水中,无处可依、也遍寻不着支撑停靠之处、不断地向更深处、更下处、更黑暗处、更沉重处沉沦,无底的沉沦。
二
沉重和压抑或者有好处,让我保持怀疑的态度。我对面前的一切感到怀疑,当我想到死时,我亦感到怀疑;我当我意识到我的厌烦时,我亦感到怀疑;当我意识到“我”时,我亦感到怀疑;当我意识到“怀疑”时,我亦感到怀疑。怀疑让我的思考得到缓冲,我一时还有生命的活力(即是对死亡的恐惧),我抓住一根稻草。我迫切需要更牢靠的绳索。
悲剧主义投来一根绳索,我把人生的价值推为“失败”,一个最多、最好选择悲剧的、该死的失败者。大概就像取义、成仁一样,以生命为代价做一点究竟“失败”的事业。那让我感到,我有暂寄的必要,有种激情而踏实的感觉。
顺着这根绳索,我扒住了一点土地。悲剧主义实际上是一部分比较极端的社会价值的反映,革命者标配。而我遍寻不着构成“人类社会”的价值——事实是,我把身份定位于“非人”和“精神病”(失败者)中,我既无经历也无知识从人类视角思考现实问题(此无知识亦包含不能自知此事的知识,我从后向前看,才能看到当时的局限性),我没有革命精神,最重要是我的思想意识不到道德,也即冷静而绝于激情。因此,当我从悲剧主义中发现生命的底层价值(至少跟死亡不一样)之后,我就只觉悲剧精神的悲剧可笑了(绳索无用,弃置一旁)。
我抛弃了悲剧主义,我丢弃了“怀疑”,我找到了最初的价值:不同。但我仍然不能摆脱痛苦抑郁的情绪——我直觉到一直以来困扰我的情绪应该归结为一个问题:我为什么要活着?
我把它当作一个问题长期地思考,然而思考越多,就越沉浸痛苦,越感到痛苦是一实体。我反复诘问自己,得出我的生死存亡,于人都无意义,即使少有意义,亦无法久存的结论。这是催命的恶语,我却不敢质疑,只一味沉溺于无限黑暗的痛苦实体。
思考不得出路,为寻解脱,自然做过自杀之想。对曾经经过的高峰体验已经不再希望,因此也更加冷静超然:用刀太痛,我平静地接受了这一点;其他也有各自的糟糕,或者不易取得;15楼左右应该没有问题。但是恐惧了。我平静地接受了这一点。不能寄望于求助他人。只是心情越发下沉。
那么,向下深入,构成痛苦的是什么?是出于趋利避害的本能?是出于欲望的不满足?是出于现实的挫折?是出于迷茫?是出于傲慢?凡此种种,是否有个归根?
最容易想到的、最亲切可得的,归根是有我,那么什么是我?有多种解释,若说是自由意志,我哪里得自由了?若说是感受的能力,何以我只能感到痛苦,而他人却有快乐的笑呢?
何以我现在只能感受到痛苦呢?
按照马克思的说法,私有制是造成资本主义主要矛盾的根因(我以为,马克思在解决具体问题上的能力,无人能出其右),由此可推,我是一系列以自私自利为核心的生活活动。
从之前的考虑来看,破坏生活活动的方式已经事实破产,只能从破坏自私自利做考虑,反自私的是什么?
以我所知,只有全部奉献,为别人而活。符合这一情况的是:无所保留的纯善者、闻道夕死的梦想家、毁家纾难的爱国者、殒身不恤的狂热者、亲情。与我有关的只有亲情,而我无法做到。
只能尽力抑制自我。
我希望答案在我所知之外,我求助于古来的贤人智者,读了许多书(鸡汤、故事、小说、心理学专著,还有思想书),一开始我尽是精读,后来渐渐不耐,只找有深度的读;读书时,有种奇妙的现象,我读到一些并不难懂,也谈不上生动的文字时,头皮会发麻,脑门也发热,有时身体跟着颤抖,读起时出现,读罢就停下(有时过得一会儿再停下),十分舒适。
我开始有意识地追逐这种文字,它们通常有格言式的句法和语气,内容一看就明白,少有歧义和晦涩,有奇妙的冲击性,但好像只是一些过往经验的衍生,本应该不足为怪,但其实从未想到(后来读到一些人物事迹和概念解读时,也有这样的情况)。
在生活中,我找到了类似于此的感觉,那类似于羞耻,却不会在心中升起逃避的愿望,而纯粹是身体的感觉。那就是我尝试接受有突破性的事物的时候、我决定要克服困难的时候,我正要做从未想过的事情的时候、我正在克服身体体力的“极点”的时候、我正在与美丽的女孩说话的时候、我正在做我感到非我不可的事情的时候、我因为疼痛和疲惫而感到我活着我存在的时候、我见到了不可思议的美感的时候、我在写作和思想时进入“超凡”的思维境界的时候、我在享受美食畅美于新味的时候……
从一篇让我十分舒适的文章中,我理解到这种感觉是智慧(理性主义)的指引。我开始追寻理性的智慧,过了一段苟日新日日新的时光。我在坐着时思考,站立时思考,上课时思考,听英语的时候思考,体育课的时候思考,凡无人打扰处都思考,我最爱走路时思考,信步漫游,思维格外活跃。
我从人是价值的尺度出发,以“不同”为基础,以“理性”为针,以“逻辑”为线,以“事物”为材料,重新发明了我的价值观,但随着思考的深入,我渐渐发觉语言文字是理性和逻辑思维的前提,没有中文和中文词语,我无法进行任何思考(没学会用英语思考),而我所具备的词语所能指向的意义已经不能满足我的思维需要,我生造了许多词用于表达意义,进而注意到表达本身就造成了思考的局限,再进一步,通过思考所能得出的结论、所谓理性和逻辑并不能通向智慧,至少不是全部的智慧,当我希望进行更深入的探索时,我发现我没有任何工具去寻找我所要求的答案——我发现理性和逻辑的局限。
那就像一面墙阻挡了我的去路,不使用理性,就不能思考,不能思考,就无法理解未知的世界,不得智慧,就无从解脱,那是完全的绝望,我沉浸其中无法自拔,一切都隐入黑色,死亡和静谧都不例外。
三
这种状态持续了一段时间,我不知道那有多长,记忆就好像选择性地失忆了,总之,有一天我走在路上,什么也不想,突然觉得我为什么一定要思考呢?万物一定要经由理性成型吗?我想起那些格言式的美妙句子(周国平)来,感到我走到前人走在的路上了。我开始写那样的句子。自我感觉很好。
我找到一个词,他称老庄的智慧是“理性直观”,理性直观是对现实的观照,不是思考,而是映射,理性仿佛一面镜子,不作用,却纤毫毕现,又仿佛一束光芒,不弯折,只照射核心,事物不全真的有一个核心,最主要是,理性能够点亮他们,仿佛成人,各各行为。
我一看到这个词就深深地喜欢,便开始用这个词形容我“直觉式”的句子写作。
这些句子已经部分散失,但遗留下的部分,如今看来只觉中二、愚蠢、片面,虽然如此,这种体验给当时的我带来轻柔的智慧的感觉,心情一旦舒畅开朗,我仿佛自然而然地将思维和视角翻转过来,看到了出路;这不是用以拯救理性和逻辑的,而是用以给予意识新的发展空间的。这个出路名曰:自由。它没有否定理性,而是将理性、语言、逻辑置于宏大的无意义的世界里去存止。
——一切意义假说都是空无起伪,在这无意义的世界里,唯个人以自由的意志存止,上下无着、空空落落,永在静寂无声的海水里浮沉浸泡,睡着的人被人类文明长久以来积累的观念常识、理解和信念包裹保护,在纷繁多彩的梦境流连;一不小心清醒的人,虽然初时难免忪怔迷茫,最终却不免清醒、明白他真实的处境。
刚刚清醒了的人只能见到束缚他的茧,只能感受身体的模糊和沉重,却对之外的世界一无所知;而一旦他抽丝剥茧地察知了“语言与逻辑”的可悲局限,他就把紧紧抓握的双手松开、把紧紧勾抱的双脚松开、把轻轻覆面的眼罩和面罩拂去。
他透过由环绕勾连的观念固件构成的破烂房屋的缝隙,看到了永恒寂静的幽暗海域——为之窒息。
他恐惧不已,勉强憋住气,奋力挣扎,后悔至极,他做梦都想回到原先那快活的日子,那被保护的日子里。然而,先前的呼吸罩早已无踪,遍处是冰冷坚硬的钢铁结构——他终无办法。
余下一点点时间,他也许该做个回忆、做个道别。然而他放弃了。他放下一切,他孤注一掷,他不赌,他只是拥有选择的自由——做他能做的事:他自己吸了一口海水。
他吸到了氧气。
——这是无限的自由之境:双目所及尽是光明、心念所至信自遨游、永恒寂静正是安恬、钢铁珊瑚尽可探索——以生之有崖,随彼之无涯,恍若大鱼遨游大海,其乐无极。
自由并不构成一个答案,得以去回答“我为什么要活着”这一问题,自由是把人生架构到无限大的世界里去,从此消解构成这一问题的恐惧情绪——恐惧于“无意义”和“无价值”。
我呼吸了海水。在那大约1个月的时间里,我看见平常的青青绿草,只觉它清新可爱;注意到雨后潮湿的地面,细细的苔藓在石径边呼吸,温柔可爱;在燥热的夏夜听到池塘蛙声阵阵的唱,感觉清凉且可爱;白天的树荫底下蝉儿的声潮把空气都震动,我一凑近它就不叫,我一离开它就又叫,我站在树下一会儿,它又开始叫,那么有趣、生动、可爱。凡此种种,仿佛世界翻新,无所作,便受享如此妙境,不可思议;虽然不知道向谁感恩,心里充满了感谢的情绪,待人接物更是平和柔软……
然而,我并未自由——意识自由受到了现实、形体,以及过去已经形成的习惯的限制和压抑,我甚至怀疑意识是否真的存在(如我以为的那样)——大鱼没有出发远游、大鱼被长久以来的习惯所挽留,不可抑制地停留在相对狭小的日常空间里生活。
我的日常空间十足庸常,1个多月后,我已经习惯了“新世界”,妙境已经褪色,重新劣化为小部分不美好的能够吸引发注意、大部分很美好的反而被漠视遗忘的日常世界。
成为一个自由者,本意味着我可以扮演任何一个角色而不失其乐、可以过任何一种生活而不失其乐、可以与任何人结交而不失其乐、可以身处任何一处环境而不失其乐;亦不纠结现实还是虚构。
然而,我的“自由”被庸常侵蚀了,仿佛一切回到起点。我进入压抑沉郁但不同于单纯抑郁的的心境,我增长的信心使我相信答案已经离我不远,即使当时还毫无头绪。
四
此时,我既意识到纯粹理性思维的无稽,也意识到了真实自由的伟大。虽然意识自由实际上受到相当的限制,但是这些限制是由我而来的,并不是自由本身招致的。自由的精神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身上,即使我不能真正地享受它。
但是,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接近它,我选择了新的句子形式,那就是诗歌。一方面,我认为如果能够赋予语言自由的魂灵,由语言与个人思想的同一性,可促使个人完成其自由。另一方面,诗歌在信息传递上的不确定性,本身就是自由的一种存在形式。
经过一些探索,我相信唯有借由不以语言框定的意境,才能实现“准确”意义的表达,即此通往自由之境。
通过诗句传达的不是信息,而是联系信息与信息的关键纽带,两种信息都事先在应受者身上部分且个性的具备(人皆自由、人皆受观念而活),各个应受者所得到的具体信息不是一致的,而是根据他们本身具备的知识和见解延伸出来的,这种不确定性是个性的反映,因此这种具备双重不确定性的句子形式是接近于自由的。
就诗句本身来说,它是意思传达的工具,它依然是束缚意思的锁链,或者说,不束缚无意思,所以,为了不引起误读误解,破坏意思本身、意思传达的准确性,或者说,信息纽带的关键性,“意境”必须在诗句中存在足够多的提示点、诗句必须具有吸引力和易读性、易受性。
基于这些,诗句必须具备的特性有:
- 具有显而易见、有吸引力的“美”
- (信息纽带)有精到本色的“真”
- 有易于理解、易于实现信息连结的“善”
- 最终形成有意思指向有情感底色,而无确定意义的“意境”
由于过去所看的诗歌作品以民国及以前年代为主,整整齐齐的句子形式首先成为我的模仿对象,此外,在最开始的时候,我认为格律束缚了自由,以充分的热情写了大约300首不知何体以后,我开始反思这一点,因为随着练习的深入,我感到精深的意思比浅近的意思更有难度和挑战性,我有意追求更高强度的“自由”,我想要创造更能引起更多想象的关键纽带,而格律有着促使思考的作用:一方面,从实际效果考虑,平仄格律的音乐性是有美感的,美本身能够吸引想象;另一方面,我在实践中发现,根据格律,进行凝字炼字,构成的意境可以更立体更生动更有深度或更有感情。
我逐渐认识到:
- 美有三个层面:意义美、音乐美、形式美
- 真有三个层面:精到本色、巧妙发微、及出人意表洞察先机仿若归真反璞
- 善:虽然要易于理解,但百度及字典可查之词句,亦可采用
- 意境:需有冲击性和感染力
这一阶段我理论更多,而写作更少,关于诗歌的理论反哺到思想中,我对生命和生活开始有真善美的要求和追求。
美是一种“冷酷”的视角,它要求与日常生活的割裂,并且疏离于日常的语言形式。
作诗词最好处于一种状态——一只眼沉浸在浓稠的情感和激烈的感受中,不可自拔,恍惚若梦,另一只眼则不断观照这只眼的种种感觉,洞若观火,不疾不徐。
前一只眼代表真,后一只眼代表善,不真就无以思考,不善就无以语言。但美既不是真,也不是善,也不是它们的结合,美要求“善反对真”,它要求真与善的矛盾,它不是为矛盾构架平衡,而是在矛盾中出现。
美的出现本身就是奇迹,它使思维无所指的活跃——气血自然上升,额头冒汗,两颊生红,皮毛攥紧,恍兮惚兮,邈邈兮销魂,惘惘兮何所……忽地一个寒颤,亟落当下凡间。方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事后身上凉凉,两肋习习已。
我如此亲近于美,所以,真正令我痛苦的那些事,都被我提取来做素材。我对于未及的种种困难,亦感到十足自信,甚至迫不及待、需索征服。
我以为真正的美丽都是超脱于人类的意识之外的,亦即是,大美不仁。凡有所逆反,都有其美丽。我有时深入于思想的矛盾,陷入无止境的抑郁海,全靠这发现“美丽”的能力,叫我接受。我管这个接受并且在纸面再现的过程,叫做情绪的艺术化处理,我通过艺术的形式,接受了许多愁苦,在其中琢磨精粹的美丽,也把我的所得、无论好坏都通过诗歌,一体抛出。
很有趣的,我的写作从一开始为春秋作诗歌、对自然做解释,慢慢转变为为自己做解释,为缘聚缘散做诗歌,前面写的大半是自然的快乐,后面写的大半是负能量的苦涩。在抛出许多思考之后,在这一个过程之后,我又回到了自然,无言的自然。
我不断接受自我和苦涩,一遍遍把坏的情绪从心灵剔去,又从外界从心里发现新的旧的、未处理的苦涩和郁结,于是又试着接受它们,一边从中接受美丽,又一边把所有难耐都通过诗歌释放出去。这样的小轮回、小周期,一次次的来,一次次的过,在许多次以后,我感到我的生命越发纯净透亮,若有所得,若有所亡。
唯恐道之不尽,重说一次。在这一转变过程里,起先生命与自然的分别在脑海出现,不能不为之欢悦,然而好的情绪和新鲜的美感很快写尽,我不想重复无意细究,也就写无可写,便转而研究自身,试图把一些思考成果变成诗歌,然而我一思考,坏的情绪就不尽不止,传统诗歌归纳式的语言结构限制了我的情绪,我自然地把他们压抑为感悟。
及至压无可压,不能归纳。正好我那时触及了歌词这一形式,《诗.大序》曰:“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情发于声;声成文,谓之音。”于是咏歌不尽,坏的情绪发泄走了,留下来的矛盾也自然地融化了。
这是诗歌予我的出路。
五
我那时一边写诗也在一边反思,通过阅读传统经典诗歌,我感到诗歌写作凭借的不是技术和知识,不是观察和思考,而是一股生命的“气”,它不是有限的生活图景,而是包括目触所及在内的超拔,既是建筑一切有所观的基础,又是汰黜一切有所感的黑洞。我不能形容它,我所说只是像,不是实。假说它是道,假说它是气,不过是强行引入一个新的概念,强行解说。
可感而不可说,情志都是它的静止相,作诗词是用形式(包括文字旋律等)去割截它、泄露它,从而得到它的一些特征。它,或可谓之“活力”。
以此观之,人必须保养这种“它”才能有活力、魅力、真善美、可爱、可亲、价值、自信——能够活得有劲儿。说是气、说是活力、说是有劲,不知是否准当,不知到底怎么说明;需要养气,怎么养,也不知。
我后来得到一个概念,幸存者偏差,放到此处即是,我能看到的诗歌佳作,以及我所得意的那些,已经经过了许多筛选,从中得出的所谓的一般规律不一定是可信的,气或者有,但只能说,我所喜爱的诗歌,我所割截的气的特征的是“活的”。
我于此对于所谓规律和认知发生一些怀疑(或者,是回忆起),我注意到语言文字和逻辑思维都是对非语言逻辑、非概念抽象的原本真实的反映,但不是准确反映,也不是全部反映,这个反映的根本动作可以概括为“取相”,所以可以概略地说,诗歌从气取相,从一个或几个方面表现它的一些特点,以此推来,浪漫主义、乐观主义、禁欲主义、现实主义等,唯心论、唯物论、有神论、无神论、可知论、不可知论等,客观、主观、内观、外观、直观、非直观等,人性、物性、真性、假性等、命题、结论、符号、关系等,“着相”、“不着相”等都是“取相”,就像是照相,相片都是静止的、视角都是固定的、内容都是“死”的。
这许多“相”相互之间,有的是契合的,有的是无关也不通合的,有的是不契合的,有的是矛盾的,如果一定要取相,取什么相呢?怎么取相呢?取了一个相,能不能再换?
回到我本来的追求,解决“我为什么活着(或我为什么要活着)”这一问题,自由奠定了“我活着或者不活着都可以”这一基础。
语言上,可以把活着看作为一种“取相”,死亡是另一种“取相”,也许万事万物都是活着的,死了只是不动而已。但是,我不能真的体验到这一点,我没有死过,我不得究竟,我想我不能否定现实,现实是我活着,而不是我认为我活着,不是吗?对那时的我而言,活着与死亡的分别仍然强大,我为此承受“活着”的重压。事情似乎又陷入僵局。
重新考虑“取相”这一动作,它首先是一种观察,有对象和观察者,这个动作才能成立,对象多种多样,而观察者只有一个,或称为观察者视角,因为许多对象化的材料实际来源于我的思想,而非从外而来。我称观察者是“我”。并且认为观察者只能是“我”。无“我”就无“你”“他”“们”“群”“分”,也没有矛盾和谐和。
我反对通过消除我,来获得平静,因为这不是真实可靠的,真正无我,只有混沌,而混沌已为盘古开,hundun已从仓颉灭。
如果“无我”、不取相,确实不会发生这个困惑,但是不取相不意味着“取得所有相”,成为全知者,只是“无所得”而已。有我即是有所取,“我”也可以当作是一取相,我既要求有所得,相对即有所失,无所得只能发生在无我中,真正意义上的无我,不可想象(凡有想象,皆是取相),一般意义上的无我,仍然只是一取相。
如果希望取得所有相,即使不讨论如何确定取得的真是“所有”相、假说这是可行的,也必须问,诸相间的矛盾该如何调解?因为取相即意味着诸相间的矛盾。再说,把直线上割截下的线段相连,就是原来那个直线吗?恐怕不一定吧?(考虑无数种不同形态的折线和曲线)
就取相本身而言,取相也不是取一舍一,取得这个就否定那个,“我”是没有这个需要的,“相”如果有这个需要,那也未尝不可,但“相”的否定不是真否定,只是作为“相”自有的某种特征。对“我”而言,“我”是主动一方,“相”是被动一方,两者同时存在,但是,相形具备而言的“我”也是已具的诸相之结合或者部分结合(我非我,一个时点的我不是全部的我,既无法说全部的时点亦无法说全部的我),不清楚这个结合是否需要特别的因素,亦不想对“我”取一个神圣的意义,只想略过它(此事可感而不可说),唯有略过它,它才得以周全。
至如“超我”等等,就是取“超我相”,与本我、意识、无意识、潜意识等一致,都是假说相。
另有假说,或有一相,能够解决一切问题,是一切相的根本,有此相即掌握一切相,不必再作更替。对于这个相想,一方面,任何一相发展到大成,无不能解决一切烦恼疑难,无非此以为对者,彼以为错而已。另一方面,相即是差别,若叫相无差别,浑如圆寂一体,譬如缘木求鱼,违反取相的本来意义。取相是一方法,有能为,有不能为,得用便是,不可贪求。
然后,它是一种选择,那么,姑且为选择订立一个标准:按需选择。
那么,那时的需要是:解决“问题”。
我认为:直观和本真是解决“问题”的思路,确切地说,只有通过直观和本真(即求真诚以务现实)才能提炼现象、“抓住”问题、观察问题、解读问题、寻找答案、表述答案,检查答案。
求助他人、神、非体验的概念,只能得到参考资料。
采用这个“视角”,我自然克服了此前想要绕开问题的想法。我直观地看待“我为什么要活着”,首先否定了意义论,这是个无意义的自由世界,一切都是因缘取相成就,我能按需择取意义,这就是我的自由,其次,我肯定了“我”的必要性,因为事实如此,“我”已经是一系列因素的综合,这个综合体已经发展到相当高级的程度,它已经是许多复杂问题的解决机制,既然如此也没必要强行否定它。再次,我确定了“活着”是一取相,这包含在我的自由中,而我无意立刻就死,最后,“为什么”,没有为什么。
对于“我为什么会提出这一问题”,我想了很久,仔细回忆诸般烦恼初衷,最终,我发现,这不是一个问题,我对当时的抑郁情绪总结错了,我不应该问为什么,而应该用震惊到不能置信的语气喊叫:天哪噜!我是活着的!
语言文字需要很强的语境感,才能判断其中的真实含义,因为时间过了太久,纯粹思考又是非情绪的,我忘记了当时的语境,把这个问题真的当成了问题,而不是一句简单纯粹的牢骚话(我猜想那时候的我可能不能理解“牢骚”这一概念,我猜测那时候的我比较呆,也或者是我太严肃了)。
这个问题实质上是一种情绪(也许是牢骚,也许是惊叹,但首先一定是情绪的),在我用语言总结它时,发生了歧义(但在当时我不能明白这里所歧义的诸种意思,所以为之困惑而寻觅,是有必然性的),我最开始发现这一点的时候简直惊呆了:现代心理学居然是对的,我从哲学绕了这么一个大弯,还不如当时直接去看医生!
所以如果硬要回答这个问题的话,答案就是,我已经活着了,所以我活着,不是我要活着,而是我暂时没死——死亡对我不意味着什么,如果一定要取个相,我喜欢惊喜,就这样。
我从根本上解决了这个烦恼,这一点上是胜过看医生的。
此外,我还在一定程度上克服了畏难和欲逃避的心理(之所以说一定程度上是因为,如果逃避和拖延并不会造成太大后果,那我也就拖延了),这或者是我在这一整个过程中最大的收获(对世间生活而言),虽然我还学会了一些思维方式。只是,相对于思想或者思维方式,思想的训练有更重要的意义。
我是说自由地取相,例举,
-
提升影响力
幽默,愉悦交流双方、提升沟通效果,促进人际关系和谐
常持幽默,或有傲慢讥诮之憾 -
提高专注力
超越,超越计划和目标,避开拖延和焦虑,最终达成目的
常持超越,或有严肃紧张之累 -
需要解决问题
直观:直面客观真实提供解决具体问题的思路
(直观:直接,截取,相,而观察,就是取相不要绕圈子不要思考,第一眼取什么用什么,直截了当)
常持直观,或有直男犯蠢之恨 -
提升决策效率
把问题交给专业人士,然后至多三选一
常持此念,或有遇人不淑之败 -
提升生活品质
“美”,琢磨和思念美,获得乐趣和活跃的精神
常持“美”,或有挑剔不平之忿
(这些取相由我的兴趣而来,并非不变,都是暂时,只是时间长了,或有习惯而已)
有对取相的经验:取相是一个动作,作为动作,它本身不负担任何事,动作的行为主体是我,我需要决定目的,发布任务,这才能动作,作用对象是相,做动作的目的一般是解决问题以及享受生活,就像我拿起水杯,一般是要接水喝水以解渴,或者是要接可乐喝可乐以解馋。
取相一边需要学习相、理解相、扬弃相、在实践中发展相,才能创造出自己适用的相,另一边又需要根据新的情况和要求,对已取的相不断做新的应对的调整,甚至说,不知不觉间,正在使用的相已经和原先学到的长得一点也不像了。
有对情绪的经验:不是所有相都擅长应对情绪问题,相对于那些大的强烈的、有所来的情绪(我的取相可以通过艺术化的方式,升华情绪形成美),那些小的、不强烈的、无所来的情绪(以无聊烦郁为主),更不易处理,这时就要用一种短时间“不取有想相”的方式:“等待”,令情绪从身体经过。
所谓等待者,如风穿廊,放之任之,其声或嚣嚣,安住也怡怡。身体是廊,情绪如风。
又有对思维的经验:曾经思维落到死胡同里,会引发不合意的情绪;于是以后就知道了,将到死胡同时,或将尽而不去触底之时,能够有一种警觉,知道此路不通,便不硬撞——另寻出路。
这个警觉,我叫它自制,就是骑车的时候,不光抓住把头,还要虚抓在刹车的扳头上,随时准备刹车,是保持警觉,准备刹车,不是刹着不动,这个要注意。
何时自制呢,有一个相叫“中”,它的提法很好,有涵养,有气定神闲的感觉,有逼格: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俞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天地和天地之间,像一个风箱,风箱不动,风箱也不会合起来(天地合),风箱一动(拉、压)风就不断地从里面冒出,越动风越多,人的语言也就像这风一样,原来在胸膛里面,越动就越多,但是动得多了,累,不如休息,憋说话。
所以“中”的意思呢,就是我的意思有很多,但不要都说,都说出来太累,不如不说。
放到思维这里,就是说,如果我去触那个死胡同的底,我大概能发现很多新东西(关于死胡同),但是呢,这些都是无用功,不是我想要的,不如憋住,赶紧的出来干正事。
六
为什么我取这个相而不取那个相呢?
超越与直观同样能够处理问题,一者从高的视角观察事物的全貌,一者抓住事物本身的特质加以探究,为什么我选择直观而非超越呢?(我并非没有考虑过超越)我能为此举出许多理由,比如直观的优势,超越的局限;只是超越也有优势,直观也有局限,但我在作出这一决定的时候,绝无这样繁难的思考——我是直觉的要求直观的。
我细加回忆,重复模拟这个过程,我发现起到关键作用的那个酶,大概是:喜欢。
就像我喜欢可以认识的、可以理解的、体验过的、靠得住的、我自己总结的东西,不喜欢别人说的、尚未证的(科学理论具有现实性、确定性、可重复性、可证伪性,从来以假说自居、欢迎反驳,因此感觉有可信性)未体证的东西,我还没发现这么做有什么不好的。
(从可信的人口里说出的,应该先验证而非急着判断)
但是,喜欢可能不够,我还必须足够相信,相信通过它能够得到我想要的,特别是,我一时半刻无法验证这种可行性。而在得到之前,三分钟热度的相信没有意义,我必须长久地相信,亦即,我需要不断地向我证明它的可行性:我需要不断提炼和完善其中的理论,我需要不断地修持其中的道理,我需要不断地对此思考、对此体认。
这些行为,是思念啊。
那个问题解答完成以后,我一下落到现实的繁芜生活里去,我拥有艺术的力量和取相的智慧,我并不受庸常生活的侵蚀,我在其中寻摸趣味。我实际上是在思念一种长久的自然的平静的快乐,但我不知道从何处得到。
我喜爱上一些相,我于是试着相信和思考他们,可是他们常常辜负我的期待,他们太不经赏玩了。
比如说:我能够具备山水等物的精神,我能在意识中纤毫毕现地想象它们,我可以通过观察它们应对境遇的方法,想象它们行为的模样,平抑我的情绪,并且找到解惑的路径,其中,水无常形,随圆就方,处众人之所恶,无争而常胜,就是说,做事情要根据具体情况作调整,不要有主观臆想,不要跟人相争,把事情做好才是真正的胜利,这是我最喜欢的。作这个想,也很有趣味,只是终有所断,亦需警惕。
比如说:我无根无凭无所归处,作游子异乡之慨叹。我后来又从此种趣味中离开,因为那些游子的想法和所谓不甘的意思,以及溯源知到的割裂的感受,都叫我离开。
比如说:生生世世皆有所来,我以上几辈子大约曾与庄生同游、与陶潜共会、与东坡痛饮、与稼轩赴醉,如此意游,都是飘渺之想,并非实有;又复上世下世,作草、作马、作猪狗、作死器,都是随任之想,来去随它。又复,倘轮回等事,皆有其实,亦不过因缘相应。
比如说:与我交游者,当真与我同道?当时当地,密者如何,深者如何,疏者如何,浅者如何,而我果在其中乎?探究其异,或有少乐。然则,终归懒极,唯愿作阳光普照,融融不动而已。
比如说,一切复有为,如电亦如露,三时三空,亦复如是,执此空说,譬如拿大石压劲草,其味在大石乎?其味在劲草乎?最妙是阴郁势大且盛,而局面将变未变之时。惜哉,此景易逝,复作需待机缘。
我又试图寻摸一种有趣味的相,这种相并非三言二语总结:大体是做一个平常的人,因为我所见的他们、我以为太平常的人,怀有一种激情。他的思考里有富有他的激情和创意,总的来说,就是爱憎分明,有很强的针对的快速的不假思索的判断,有与此相应的冲动的行为。这些行为,或者对错是非不是那么分明,或者结果好坏不是那么容易接受,然而他们行的这种冲动、不惜身的激情,似乎来源于生活之外、现实之外、思想之外、理解之外,那似乎链接向一种无界限的美。如此深深地吸引着我。
我从那许多乐趣里走过,我大概自觉自己是一个自由的人,此时,我却发现有一份乐趣:像是我不理解而众知、我未得而众有的一种能够涌出丰富力量的“源泉”,我怎么不为此惊奇,不愿意亲近呢?我怎么能够忍受此种无知呢?
我怀望起这一种激情,我盼望于这一种源泉,
我以为这一种激情当在平常里。
我思念于这激情,突然,恋爱了。大概要寻摸一种不假思索的激情,唯有恋爱之“不假思索”可期。爱河深邃,我渐失自制,终于受制。我在恋爱的受伤以后,靠着歌词写作恢复,待浓情消耗殆尽,在只余回忆和缄口之后,渐渐生开平静的快乐。
我对这激情的思念自此销毁,我对“爱”却思念不已。我想爱有平静的活力,既能让一切陈旧新鲜明丽,又能让一切盛极衷于本真。我想爱有无所求的信愿的力量,蕴含成就一切、保有一切的华光。我想爱可以作为平常的激情,饱蘸于热情、脉动于躯支、将生活归置到恰恰好的所在、统一智慧力量和美。这是有限与无限的统一,比存在与消亡的统一要伟大,比万物与个我的统一要高贵。
然而爱是什么?
一般意义上的喜欢,不能长久,因为事随时变。
何为长久之爱?
思之不得。
反过来,假若得爱,应如何行?
苦非苦,在不耐;乐非乐,在有止;动非动,在不制;静非静,在有为。
故有四方法力:等待、思念、自制、倾听。
等待:如风穿廊。
思念:相信和思想。
回首过去,我发现我思念的都到来了:烦恼、孤独、抑郁;清醒、解脱、快乐;价值、道德、庸常;真相、智慧、气……虽然过程不能把控,如何经历,尽都未知,然而,所思所信即所得。
因为,他们都是相,无论有意还是无意,相信什么、思念什么,就得到什么。思念就是取相的方法和真意。
思念,并且在得到之前,安心等待;或者做一些促使安心的事。
另外,必须说,我从不相信我的脸很白,我宁愿相信我是通过努力做到更好,而不是通过运气,甚至自信地认为天然如此。所以,我其实并不知道,纯粹的思念对于抽卡以及那些带有运气色彩的成功有什么作用,我无法相信,也就无法实践。不过,我仍然能够等待,或者做一些促使安心的事。
自制:虚把刹车。
倾听:主动归还被动
依前所述,我向来是“观察”的,为何在此作倾听状,盖因为,观察是主动寻找,与其寻找,不如思念;寻找是寻找想要的,但想要的是什么个样子,在得到之前,却是不能知的,自以为得到的与真正得到的有什么差别,也许非要经过大的转折才能发觉——往往出乎意料,回想之下又似乎“必然性”早已在其中酝酿了。
观察和寻找必定失之片面,最终我们得知的也就是自己以为的,加上“事物”肯告诉我们的。然而真相与愿望谁更有力量?如果真相不能接受、不敢接受,却又不能视之不见、继续从前的生活,那么,抑郁是最后的港湾——实现“非真相”的愿望。
如果要避开这等烦恼,唯付以倾听,主动还归被动,去除思维的魅影。
得汝所当得。
对此四方法,此四词语由《悉达多》启发,虽则接近其实含义,但亦有概括不及之处,即此照字面理解,付之行动实践,将有所得。
依照此四方法生活,顺其自然的,相想与不相想越发明晰,取相或不取相也越发随任,对于各种抑郁的情绪都能证断,对于世间生活不困不惧,对于诸法执障不无不辩(爱亦如是、彼岸等等亦复如是),对于六识所及和六识所不及,不作臆想。能见真实,能发语言,亦知其中断灭范围。大河长在,非不变化,心定安然竟。
七
这些思索经历概括来说,就是从青春期起我执开始,发生“作为人的个体如何在这个充满未知的环境生存”的困惑,继而看一步走一步地寻求解决之道,第一步是:去除幻想面对困惑,第二步是接受现实寻找答案,第三步是追根溯源明心见性,坚实信念矢志不移(见无意义,亦不动摇),第四步是一一分理诸疑难与诸愁绪,一一证断,深入体证无意义,第五步是随任取著不作妄辩,用有意义的方法应对有意义的问题,第六步是明悟取相及否相(不取执)皆可,无论有无意义,一体承认。最后以色声文字归纳总结、自阐开示。(第四步和第五步可以是并行的)
这样走完这些,取得的结果是,我成为一个平凡并且快乐的人,对于从前所追求的适合并且最优越的生活方式、对从前所追求的适合并且最坚固的生存理由、对于从前所追求的适合并且最长久的生存状态,都无所得。以及,从前认为所必要解决的有意义的烦恼,如密恐、拖延、强迫、怕水、怕生、厌丑、厌学等,悉皆形销解化,不复生发。又复,面对当下片刻急需解决的矛盾(比如迷宫,往左右之矛盾),自从已知诸法、随顺因缘而取行,法皆通一,不令有疑。
至于抑郁。我眼中本没有抑郁,见得多了,就见到了抑郁。抑郁的意思就是:身体曝光在太阳底下,害怕阳光太艳,转身看见浓浓的阴影,骤觉不知所措。
我所有值得称道的经验,都是从记忆中几个定格的画面而来,由画面引申的意义的生长和消灭就是我所经历的全部,这些画面主要是①使大地铺染金色的大敞大放的温暖夕阳;②眼角的视野边缘浮出的缕缕的雾丝;③睡梦中真实感十足的“视频”,就像平行空间的历史;④许多次一问一答的画面,关于似乎总不能出乎我意料的他人的想法(日常生活的连续性);⑤一张图,出生-长大-结婚-育子-变老-死亡,即人生的简单直白(概括抽象和解构对生活的荒诞化解读)。
这些画面结合我的阅读以及认知,给我带来一些印象,对永恒,对人生,对世界,对未来,对生命,对现实,对肉体,对存在,对等等未知。放任它们存在下去,会引申一个一个片面的解读,用一个一个繁复夹杂的定义,构成它们的内容,划定它们的范围,形成一本一本厚厚的说明书。把未知变成已知,是思考的本能,是语言的功能,是人类连续生活的凭依。
但是,这些概念并不是那么容易思考的。我因为爱问一个为什么,而变得狼狈不堪,即使如此,也不能放弃思考,不是我不肯放弃,而是我没有这个开关,我只能思考。
思考越深入,就会越接近表达的极限,直至无法理解、无法言语。思考越深入,也会不断推翻前面的思考,直至无法推断、无法言语。这两件事应该说,毫无影响,没有任何利害关系,对现在的我而言,根本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这对理性主导的我而言,是极为可怕的。理性失去了他的用武之地,如同否定了他存在的意义。对一个年轻人来说,他最需要的精神支持和精神需要是“正确”而“被肯定”,但是,由理性的失败而带来的“绝对的否定”具备毁灭性的破坏力。
值得庆幸的是,这起重要的“爆破”发生在“自我”和“理性”发展到相对高的程度以后,而不是更早。理性唯心的形成和破灭(我将过于抽象脱离实际但依旧指导行为的理性,称为理性唯心),对真正完善的自我意识的形成有重要的意义。
拆掉理性的思维殿堂,却与意识的自由快乐丝毫无损,这件发现,就是我经验的概括。
出于抑郁的经历,我对于抑郁情绪和抑郁症关注不少,听闻某某抑郁等等,勾起我回忆的愿望,加上愿意有所帮助,现下便有了这篇文章。
然而一人之所见,有一人之特性,未敢希望适于全部人,但或者能够令抑郁者有所参考和期望,凭此玄想,我已知足。因此这篇文章一方面是对自己这些年的这些考虑做个总结;另一方面,我相信我的个人经历和思考成果对于不仅限于抑郁症的“抑郁者”群体,有一些参考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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