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情怀又死于情怀的《大鱼海棠》

好电影应该像夹心巧克力，外面好看，里面好吃。

好电影应该像夹心巧克力，外面好看，里面好吃。*

尽管褒贬不一，但《大鱼海棠》成为迄今为止国漫的巅峰之作已经毋庸置疑。无论画面、剧情还是思想、情怀，凡荧幕之上或无出其右者。观影之后，我翻阅影评发现，关于电影明线方向的评价可谓“前人之述备矣”，而暗线却无人问津。那么，在暗处，在下就奉上一套不同的视角以期和同好交流。

窃以为，所谓“明线”，就是通过镜头语言向我们传达的导演自身想要完成的叙事；而“暗线”，则是电影完成叙事的同时所产生的，语言所没有表达但确实存在的言外之意。前者叫剧情或者叫电影的意识内容，后者叫事实也叫电影的无意识内容，这种分类和以往“明线剧情”、“暗线剧情”的区分显然是不同的。

《大鱼》为我们展现的“明线”可以说晓畅易懂：青春年少，豆蔻芳华。域外少女（椿）爱上人间少男（鲲）。鲲为爱殒命之后，椿随即逆天而行，凭一己之力完成爱之壮举，不惜家乡“神”灵涂炭。期间，椿一方幡以“爱是唯一”的理念，获得了爷爷、奶奶和湫的支持。其中，椿、湫、鲲的三角关系是剧情运行的核心驱力。而以椿的母亲（凤）为首的反对势力贯彻的则是亘古不变的“天下苍生”之精神。

于是暗线在这个鲜明的冲突中与明线扭结在一起并实实在在的临驾每一个剧中人物。“爱是唯一”与“天下苍生”的对峙如同非理性主义遭遇理性主义、酒神精神质询日神精神，总之，像所有好的剧情一样，《大鱼》展现的是个人秩序与公共秩序的冲突。尽管在具体的表现上《大鱼》落入俗套，渲染力乏善可陈，但这并不是今天我们所要关心的东西。

沿着这个思路，我们走向暗线。很多热评认为椿的躯体中包裹的是一个幼稚而任性的灵魂，在与公共秩序的交错中，她不管不顾、自私至极。的确，为了隐藏自己的爱欲，她借用敌对秩序的价值观弥补内心秩序的空虚和无能。例如在海水倒灌之际，椿包庇鲲的理由并不是坦率地承认“我是自私的，尽管对不起大家，但我心意已决”，而是一句荒诞不经的“鲲的妹妹还在等他”。于是，那句充满反讽意味的“你有没有想过，廷牧的妹妹也在等他”瞬间让椿无地自容。

剧情进行到这里，暗线上的秩序对决似乎高下立判。然而，电影之所以精彩并不在于对决的过程，而在于最终的解决方案。什么意思？简而言之，我们这群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观众其实很清楚，个人秩序抗衡公共秩序的结局无非胜或负。负者俯拾即是，成为公共的一部分，这就是所谓的凡人；胜者则不被允许出现**，因为观众不爱看，创造胜者就是消灭票房。试想，如果《断背山》中的杰克抛弃妻子，和恩尼斯私奔，我们还会感动于他们的爱情吗？唯美的同性之恋沦为一个男人为了另一个男人不负担当的故事，这样一切都走远了。还有，《洛丽塔》中亨伯特如果最终带着洛丽塔秘密地活下去，他们重逢时的沧桑与感怀恐怕便也无从谈起了。类似的还有《暮光之城》，如果爱德华一口咬上了贝拉，这套电影十分钟也就够了。

所以说，好电影的伟大之处就在于它在既不能胜也不能负的两难情境之中为观众提供解决方案。《断背山》和《洛丽塔》用得是隐私线混合爱情线，它们发觉并共鸣了我们心灵中难以启齿的欲望，《暮光》则通过自身特殊的逻辑线，把生命垂危的贝拉变成吸血鬼，为剧情画了一个圆。就《大鱼》而言，没有人没有期待它成为宏伟的叙事，但至少我们希望看到椿在冲击公共秩序之后能够运用一个精彩的、合乎逻辑的手段独立地完成救赎。换言之，椿的担当。

遗憾的是，电影的解决方案来自外部，简单一点说——又开挂了。无能的椿最终选择走向已经化作海棠树的爷爷，而爷爷凭借和导演的关系堵住了天。我们不禁尴尬，这让剧中其他角色如何是好？同是天神，依旧敌不过人事。面对主要由90后组成的观众群，这个方案太套路了，太不走心了。纵观从小到大的经典，《哆啦A梦》、《龙珠》、《圣斗士星矢》、《火影》、《死神》。我们见过了太多的“挂产”动漫。但不同的是，当年我们都是幻想超能力的小朋友，不开挂的东西我们反而不看。

所以，回到开头那句话，如果用巧克力形容《大鱼》，我们只能说，外壳工艺过关，夹心要靠观众用情怀自填。12年前，我们付出了信念，12年后，没有人甘心仅此而已。《大鱼》在飞往人间的路上扶摇万里，我们在等待《大鱼》的海岸鹏程千帆。如今，《大鱼》的创举在于它背负着纷繁的舆论却做出了正确的事情，成为了国漫航路上的一个航标，但是我们也希望《大鱼》能够沿着航标所示的方向越游越远。

生于情怀又死于情怀，然而，我们的希冀之处，是《大鱼》的涅槃重生。

*句出上海大学上海电影学院副教授葛颖授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