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不加醋和辣的蘸水面

我特别爱吃市中心一家陕西风味的面店里做的蘸水面。

蘸水面的汤面是分开装，吃的时候把面用筷子拉到汤碗里，蘸着面汤吃。蘸水面的面是拉出来的，白薄筋光，面汤里加了蒜泥、油泼辣子、粮食醋和鲜菜，十分开胃。

夏天，把蘸水面的汤汁放凉，加上新鲜蔬菜和开胃佐料食用，是上好的防暑降温食品；冬天，它汤汁可以加热，再堆上辣子油、姜蒜、蔬菜，驱寒又保暖。但有一点不好，就是外带不太容易，而且蘸水面离了大碗盆，感觉吃面的格调都降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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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吃完回家，一进家门，老爷子就会杵着拐棍，悠悠地走到门口看我换鞋，然后说声：“回来啦。”我会应一声“嗯”，然后顺口告诉老爷子，今天又去吃了一碗美味的蘸水面。老爷子就问了，怎么个美味法？我便要跟他形容一遍蘸水面的味道：“这面啊，很劲道，越嚼越香，蘸着酸辣的汤汁，油泼蒜香味扑鼻，光滑爽口，越嚼越上瘾。”讲得多了，老爷子就追问我，真那么好吃？什么时候也给我带一碗尝尝？我也没往心里去，只是答应了他一句，说改天带你去吃。

人就是这样，总是轻易地作出承诺，即使信誓旦旦约定好了，也不见得一定会去实践自己的诺言，更何况是这种随性而起的约定。

后来，老爷子不止一次跟我提过蘸水面，而我总借口各种理由，没带他去吃。后面老爷子可能真的是上心了，天天追着我问，于是我也就决定找个日子带他过去吃面,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老爷子猝不及防就住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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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子胃不好，人老了，身体就开始折腾起来了。前不久他就一直犯恶心，食不下咽，被几个姑姑伯叔联合着带到医院检查身体，情况不太乐观。

到医院里去探望老爷子的时候，他还一直唉声叹气，说失了约，没有尝到面。我就安慰他说，日子多着呢，改天再带你去吃。老爷子却闹脾气了，非要我买了给他带到病房里吃，我想想老爷子现在的身体，怎么能受得了这又是酸又是辣的,但是奈何不住他的软磨硬泡，我只好偷偷去店里给他点了外带。

点餐时，我千叮咛万嘱咐说面要煮得软烂点，不加辣和醋，店员用奇怪的眼神看了我老半天，但终究是给我做了碗特别的面。

回到病房里，我给老爷子撑起了病床上的小桌，扶他坐在床上吃。老爷子吃了口，说：“这面不对啊，怎么不像你说的那样？”我只好骗他说：“面煮久了，就糊烂掉了，醋和辣椒那些调味料都要自己加，我赶着给您买，给忘了。”

老爷子有点不满意，但还是很给面子的吃了小半碗面。吃完面，他放下筷子就开始训我：“平时做事要长点心，别总是迷迷糊糊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还怎么干大事？”我在一旁连连点头称是。

然后老爷子就让我收拾好桌子，翻身背对着我躺下了，手似乎还抚了抚自己的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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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子的离开也很让人措手不及，不过隔了两天，他就走了。想起那场猝不及防的死亡，也许还是有些征兆的，老爷子心心念念着，甚至不顾身体抱恙，一定要吃上一碗蘸水面。我应该庆幸，虽然带给他的是一碗十分不正宗的蘸水面，但最终还是完成了和老爷子的约定。

我第一次送走了身边的至亲，也第一次体会到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痛苦和无奈。送别仪式上，那些喇叭声里不断回放着的哀伤音乐，往来穿梭吊唁的人们，繁忙热闹的背后，不过是为了安抚现世人的悲伤，而仪式过后，又是怎样的空虚。

扪心自问，我为老爷子做过的实在不多，说到孝顺更是谈不上，但我知道，他和一群老朋友聊天时候，时常都会把我挂在嘴边。每日每日繁忙的工作，很少有时间坐下来陪他泡杯茶，静静聆听一下他的教诲。

夜深人静，自己静静地躺在床上，慢慢地回想起老爷子和他吃过的那碗面，于是第二天，我又去那家店里，点了一碗不加醋和辣的蘸水面，我想尝尝，这是怎样的一个味道。

面的口感依旧不错，只是没了特别酸辣的口味，显得清淡了许多，离我所说的美味，大概还差了点什么。

那天过后，我又恢复了平常的生活，只是那家店，却不怎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