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神

望着她的眼神，杨四有感觉到了某种莫名的力量，他不再犹豫，默默打开了门……

卡车司机杨四有已经好久没接到跑单的工作了，妻子娅娅又有孕在身，家里的开支日渐增多。四有还未体验到即将当爸爸的喜悦，就感受到生活沉重的负担。娅娅说不行就去找她父亲帮忙，四有沉默着，他不想让岳父觉得自己无能，说我再开空车去县上跑跑，说不定运输队有活呢。

然而依旧是颗粒无收，四有犹豫了很久，还是拨通了华子的电话。华子是村里最早致富的一批人，因为走私被关过，出来以后很快西装革履再次发达。很早华子就找过四有想让他帮忙开车，四有担心违法一直没答应。

华子接到杨四有的电话很是高兴，说明天就有趟长途要跑，不过要星夜兼程给南方的羊肉馆送新鲜的羊肉，价格由于是自己人，给平常的三倍。挂完电话华子舒了口气，家里的问题算是解决了，但又隐隐地担忧别出什么问题。

回到家看着大肚子的娅娅，华子想不管了，反正我只管好好开车，其他事一概不知。娅娅体贴地为华子准备好跑长途的衣物。

这一路华子和四有同行，虽然疲惫整体顺利，再跑一个大夜就要到了。华子说四有你只管开车，车厢里的货他会照料，四有也落得轻松。

已是凌晨一点，又是满月，华子早已在一旁睡着。四有驱车有点疲惫，他们赶时间走的又是有点陡峭的山路﹣﹣突然眼前闯入一个庞然大物，像是要装向货车，四有大惊，猛踩刹车。但还是撞到了什么，他急转弯，剧烈的颠簸，好不容易停住了车。

四有大口喘气，他吓坏了。一旁华子被惊醒。

月光之下，是一匹鹿﹣罕见的梅花鹿，漂亮的鹿身，好看的长角。刹车及时，没有撞死小鹿，小鹿在月光之下呜咽着，浑身散发某种迷人的光泽。

还没等四有反应过来，华子推开车门一个健步上前，用身体狠狠按住小鹿，小鹿挣扎。华子一边费劲一边大喊："愣着干嘛，过来帮忙啊！"

四有在错愕中帮助华子把小鹿捆好，小鹿继续呜咽。华子欣喜若狂，不断发出兴奋地大笑："发财了，发财了，四有你知道这鹿值多少钱吗？发财啦！"

"这是保护动物吧，我们该交给国家。"四有一边说，一边去看车况。颠簸中车厢门有点松动，一下子自动弹开。之前车厢里到底有什么，四有不曾细看，也不愿细看。

此时四有愣住了，他看到在一堆冻羊肉之间，有个铁牢笼，铁栏杆里也是一匹梅花鹿，只是更大，是成年的母鹿。

母鹿一直有伤，刚刚撞的时候似乎伤口开裂，血正汩汩从栏杆里流出。

月光之下，被捆着的小鹿开始继续呜咽，母鹿奄奄一息，却也睁开眼睛，望着小鹿的方向呜咽，彼此发出那种让人觉得悲伤的声响，和人类的感情一样。

华子抱着小鹿重重地扔到车厢的铁笼里："太神奇了，一路追着我们过来﹣﹣让你们母子团聚！"

华子重重地关上了车厢门。

"盗保护动物是犯法的。"四有轻声地抗议着。

"我给你十倍的价格。"华一边用大哥大联系着买家，一边头也不回地甩了一句。

"可是……"

"二十倍！四有，还有几个小时就到了，你不想让你家里人过得好点吗？"

杨四有再次沉默了，一言不发继续开车，他不断提醒自己，不会有事的，再过几个小时拿到钱就可以回家了，一下子这么多钱，还可以给娅娅换一个好一点产科医院了．…

于是继续上路，华子开心地哼起了歌，一边哼一边感慨："你说这畜生也是有感情的啊，抓他妈的时候愣是让他跑了，没想到自己送上门来，该我们发财就得是我们的……"

华子渐渐入睡，四有继续开。四有驶入一个夜间的加油站，华子还在睡。华子自己加好油，在外头抽烟。此时他听到车厢有动静，像是鹿在拼命撞车厢。

鬼使神差般，华子打开了车厢门。

母鹿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而母鹿的伤口虽被粗糙地包扎，但还在流血，月光之间，那个眼神，异常温柔。

四有静静看着，在他眼前，是一对鹿的母子，现在小鹿被绑着却依旧依偎着母鹿，母鹿怜爱地保护着小鹿，但依旧静静地看着杨四有。

周围静得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前头华子还在沉沉睡去做着美梦，月光彻底照亮了四有的脸，也照亮了车厢内，母鹿的眼神﹣﹣像人一般的眼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望着她的眼神，杨四有似乎有了答案，他感觉到了某种莫名的力量，于是他上前打开了铁栏杆的门，帮小鹿解绑。

小鹿松绑后又开始活蹦乱跳，依偎在母鹿身旁，母鹿对着它呜咽，小鹿发出不舍的声响，蹭着母鹿的脸，母鹿的眼睛又望向了四有，四有自觉地往后退。

小鹿呜咽了几句，终于也接受了母鹿的目光。那种温柔如水的目光，和人类的一模一样。小鹿慢慢走出车厢，一步三回头地看母亲。最终在月光之间，它终于不再回头，飞奔入夜色，重回自己的家园。

而母鹿的眼神再次望向四有，她自己已经没有力气逃离了，这次四有从这个目光看到了更多的东西，有着某种对自己的感激，和无法用语言描绘清楚的宁静。就在这月光见证之下，母鹿的头沉沉地倒下了……

此刻四有无比想念自己的妻子，他终于做完了决定。以后跟孩子讲起来，他觉得他没有做错。

他呼出一口气，找加油站的员工借打电话，他说他要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