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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人要合群,舅舅告诉我,不然别人就会对你村八分。
我问舅舅,村八是个啥,像骂人。
是村八分,日本的习俗,舅舅说
我问舅舅,日本的习俗你咋知道的这么清楚?我娘家是不是在日本有人?
一衣带水,舅舅感叹,打断骨头也连着筋啊。
连不连着筋我不晓得,现在说这话容易被人打断骨头,我说。
咋地啦,形势都这么恶化了吗?往前捯十年我们不还全民学日语来得吗?你看雅蠛蝶,一库哟,可默契,你舅我到现在还会说几句。
你现在这么学日语也要被抓的,我说。
世风日下啊,舅舅感叹。
还聊村八分吧,我说,我怕再聊下去容易进去。
舅舅解释,就是说人和人在一起生活,有十件重要的事情,其中的八件事情,大家都不帮你了。
那还有两件是哪两件?我问。
难道不应该关心那八件吗?舅舅问。
比起别人不会对我们做得事情,别人会对我们做得事情不是更应该关心吗?我说。
舅舅听完显得有点沮丧,就好像被击破了人生观时的那种沮丧,不过更像是因为没有成功吓到我而感到失落。
你要是挂了别人会帮你埋,你房上着火别人会帮你灭火。舅舅说。
那要是我放的火呢?我问。
舅舅企图避开我善良而纯真的眼神。
你真的就不关心另外八件事是什么吗?舅舅深邃的目光仿佛能洞穿我的直肠。
难过的事情知道越多不是越难过吗?我说。
总之不要对任何人说出你的梦想,如果被当成异类,我们就离人道越来越远了。看来舅舅也终于放弃那八件事了。
可如果成为异类,还会在乎离人道越来越远吗?我问。
被当成和自己成为还是有区别的。舅舅说。
意思是不要成为别人眼中的自己吗?微信视频里好像刷到过。
别老刷视频,人会变傻,舅舅说。
主播大的离谱,我说。
叫我怎么说你,你这孩子,好视频就要转发,好道理要大家一起学习,舅舅说。
别人眼中有一个你,你自己心里有一个你,舅舅盯着我转发完才继续说,
心里那个你是什么妖魔鬼怪都没关系,重要的是别让别人看穿你。
然后他开始说自己小时候的故事:
我小的时候养过一只狗,叫小花,当年你外公外婆不让我养,我就自己悄悄把她养在学校的体育道具房里,不让任何一个人知道。
我们的学校还有体育道具房啊?我问舅舅。
我和舅舅读得是同一所希望小学,这个村子就这么一所小学。
是啊,舅舅说,一开始是用来放捐献的体育道具,后来体育道具被体育老师一个一个偷出去卖了,长年累月,那房子废弃了。
后来有一次,校长带着新来的女大学生去那里参观,小花被人发现了,据说了把女大学生的屁股咬了四个窟窿。
这故事我熟,我说,都说校长带女大学生去体育馆,要现场教学高难度动作,女大学生不从,就被狗咬了。
当时大家都以为召开大会的目的只是校长的欲盖弥彰,原来这狗真的另有其主。结果不出意外,大会上没有人出来认领这只狗,校长就把狗交给了管食堂的崔大妈,当天老师的菜谱里多了一道红烧狗肉。
崔大妈其实没把狗杀了,据舅舅讲,当天老师们吃得其实是李老师买来的羊肉,是她用羊肉换下了小花,舅舅说到这里眼泪噙满了泪水。
李老师是我们学校最好看的英语老师,女大学生事件以前,大家都传她和校长有一腿。
这狗和我有缘,李老师后来跟人说。
舅舅告诉我,李老师还给狗起了个英文名字。
这不挺好的,你难过啥?我搞不懂。
好个屁,她给小花起了个英文名字叫bitch,舅舅的眼神里流动着逼良为娼的幽怨。
在英语里bitch就是母狗的意思,我试图安慰舅舅,是表象,是人们自己编制的意义,就像马克斯·韦伯说的,人是悬挂在自己编制的意义之网上的动物,而这种意义之网已经吞噬或者主宰了人的存在。
舅舅楞了一下,马克思说得没错,他说,从那时候起,我的手机通信录里就只有一个女生,小花。
我说舅舅你这就没边了,全村至少有一半的妇女你让我管他们叫过舅妈。
舅舅说不信你看,他打开手机微信递给我,果然一串联系人都是小花,往后翻了四页没到头。
我说你这样加备注自己还分得清吗?
舅舅说分什么,在你们眼里是不同的女人,在我眼里都是小花。
我把手机还给舅舅,说再看下去容易在这任舅妈那里陷入道德困境。
失去了一个小花,换来了一个手机的小花,我说,舅舅你的梦想这是实现了啊。
舅舅笑得云淡风轻,都过去了,现在我有另一个梦想。
我好奇,但是一想到舅舅说过梦想是不能告诉别人的,于是忍住没问。
舅舅看我不问,有些着急,于是他伸手指前面,你看这十里鱼塘,这才是属于男人的战场。
这鱼塘属于隔壁的狗剩家,我提醒舅舅。
他也就这十里了,舅舅闷哼一声,心多大,鱼塘就有多大,你舅我心怀天下。说到兴头上,仰天长啸。
我说舅你嚎轻点,被狗剩听见又该拿着扁担追咱们。
我的梦想是梦幻小龙虾,舅舅说。
不是不能随便和人说吗?我问。
你看我这一桶里都钓上些啥?舅舅没接我的茬,反问我。
青草鲢鳙,我说,还有个王八。
凡胎肉眼,舅又哼了一声,在我看来都是小龙虾。
好好,你说是就是,这些是小龙虾我知道了,那咋个才叫梦幻小龙虾咧?
那东西,我只吃过一次,舅舅说到这里舔了舔嘴唇,开始说起他的第二个故事。
还是十年前,作为一名在世者,他像往常一样来到他常去的异质空间,在那里作为异质存在的他者正在对现代社会中个体角色与自我认同进行挑战和解构,舅与其他的他者一起通过监狱全景式凝视他者对于自由的本质和存在的选择的诠释,从而窥见自我存在的镜子。就在这时,服务员端上来一盆来自神秘水域的奇异生物,是舅舅通过自己的选择和行动,经历了一场宾夕法尼亚效应,也即通过特定的感官体验,引发了对生活其他可能性的思考,并重新定义了自己的存在。在这一瞬间,所有的先验范畴和社会结构都暂时被搁置,取而代之的是对存在纯粹感受的直接体验,是一种源自萨特的“存在先于本质”的体验。
我结合自己对于舅舅的粗鄙的了解,将以上哲思肤浅地理解为他在脱衣舞酒吧吃过它。
他问服务员这是啥?服务员告诉他这叫小龙虾,但他没见过这么大的小龙虾,于是就自己定义为梦幻小龙虾。
于是我拿出手机,上网搜索了一些图片发给他,问他是不是这个。
他瞪大眼睛看着我,问我怎么知道。
我说你不用在人家鱼塘里偷钓了,下次我发奖金带你去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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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带舅到镇上的海鲜馆吃了一回澳龙,他吃得泪流满面。
吃完回家的路上,我问他这是你的梦幻小龙虾吗?
他却摇了摇头,澳龙就是澳龙,这不是我的梦幻小龙虾。
我说这不和我给你发的图片一模一样吗?
他还是摇了摇头,这个澳龙全世界都知道,全世界的人也都吃过,但梦幻小龙虾是我一个人的。
味不对还是气氛不对?要不下次我们换脱衣舞酒吧再试试?我提议。
舅说回不去了,那地方三年前扫黄给打掉了,老板现在在前村卖烤地瓜。
我叹息。
这不怪你,舅拍了拍我肩膀,也叹息。
就像小花变成了bitch,舅舅说,果真梦想是不能对人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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