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顾游子劫

作者: 静森 | 来源:发表于2016-01-16 21:19 被阅读126次

     深夜,裹着发冷的身子,胃疼一阵阵折磨着神经,有些精疲力尽,明明手足冰冷,额上却出现一层密密的汗珠,或许是有什么不同寻常吧,让我夜半三更清醒着,挣扎着。

     突想起妈妈打来的电话,说家乡下雪了,翻来手机,发觉很多好友或原创或转载着雪景图,积雪堆上干枯的枝丫,树枝不堪重负下垂,漫天已被雪花占据,轻灵盈转,纷扬若春柳絮,不曾静止,不曾溶化。“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纳兰的咏雪词极致清冷,雪花,或许拥有莫名的魔力吧,荡涤世间的污秽,更不似牡丹般富贵,梅花般傲物,却是纯粹与坚强的,它们化身追梦者,拥有单纯的心灵与永不止息的心跳。从容舞于天地之间,人间华章被置下书签,乐曲渐进佳境。我的灵魂在游离,徘徊于阑珊的秋景,徘徊于如烟若水的江南,徘徊于厚重沧桑的史书,而突兀闪现一道亮光,是雪飘得酣畅,是家乡的召唤催促出魂儿疾行奔去。心中不由升起万千情思,有震撼之余的惊喜,有惊喜过后的羞愧,“游子,游子”,嘴中喃喃自语,反复吟娥,南北交接却有天壤之别,娇柔似世间质洁物,雪不常光顾过南方,即使勉强前来,其意致情韵也尽数消弥。身在家乡时,一颗心向往离开,向往远方,甚至向往风雨兼程狼狈度日,只因“乡”生生困住了年少轻狂的鲁莽,不成熟的气性,总想游历四方,拨开无数伸着想要拉你的手,“挣脱”温暖安逸的摇篮,还在得逞后炫耀着胜利,再顾那笨重的行李与浅薄的自己,泪水奔涌而出,肆无忌惮划过脸颊,在低沉的暗夜里啜泣着,懊悔着,反省着,窗外雨声渐大,寒意肆起,紧紧咬着被子,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以惊扰他人的梦,或许他人在梦中家乡里驰骋,而我的家乡却从未出现梦中,因为懂得,才知肤浅,道是握笔写文之人,却心中缺乏乡念,真真是荒唐无话可言。

     “觉来知是梦,不胜悲”韦庄一词破空而出,我无端想起他,不知为何,本就厌倦于其词之艳丽,不过是些男欢女爱,流连烟花柳巷的俗物,“花间词”其名听来便觉腻致,我随意而论,无心看词倒也读过几篇,而今想来,又细读他的生平,真是错怪他了,《菩萨蛮》中,“此度见花枝,白头誓不归”绰丽中有决绝,有真挚,有老死异乡的决然,再读“未老莫还乡,还乡需断肠”的劝词,痛断人肠。家乡故里,于古于今,于游子,于长辈,今昔何夕,任原野青草离离,任三月草长莺飞,任暮春月明星稀,情怀一直都在,隐于事井,隐于日常琐事,人人皆可叹咏,皆感其魂。这是一个忘不掉的地方,无论如是厌恶,,那些光影仿佛被贴上永不消失的胶,会发黄,会遗落,会掩埋,会湮灭,但从不会消失,反而守着愈走愈远的游子,激励其前行,提醒其驻足。余秋雨先生曾写道,苏东坡是中国文人的通用电码,夜半三更,更漏迢迢,可歌苏词。而故乡,凭着往事斟一杯烈酒,风月不减,流光不待,俯拾皆是缅怀,言及便也落泪。

     “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没有敞亮的日光,没有明晃晃的灯,晦暗的天空阴雨连绵,黯淡的路灯明灭不定。故乡的影子变得模糊,曾经视为珍爱之物也空置不理。冷寂安静下来,雨疏素花香,盛世缠绵,而我,却依旧在旁,在别人的悲欢中,留着自己的眼泪,异乡如是。

     恍若一场山河画卷的开端,卷轴滚动,层层石阶延伸而上是一座小小的亭阁,画面朦胧着,飘着雪花,青色的城墙覆上轻柔的白纱,雪落,在亭盖飞檐,把栏杆拍遍,松软却分外空灵浩荡,空无一人的寂寥,惹起枝枝蔓蔓的惆怅,不作情痴,但使刹那,朔方的雪,故乡的情,我的一精一魂便遗留在这无边的白茫茫天地间。

     记得八月十五中秋,匆忙奔赴在还未落叶的校园,若有若无的雨丝风片,生平头一次远离家人独赏秋月,无心过节,伴着浓浓夜色,校园广播中以“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清音扬起,积起碧波千层浪,“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少时只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全然忘却引子却直指东坡心中万般凄苦,道尽苦楚,道尽一世繁华云烟,只听王菲空灵略带萎靡的嗓音,似呓语梦中,似暗暗相许,更是苍白无力的游子劫。人人言及佳节倍思亲,即是寻常时候,“望阙云遮眼,思乡雨滴心。将何慰幽独?赖此北窗琴”中失忆彷徨,欲将心事付瑶琴的情怀不也是深刺游子之心吗?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曾经莹莹烛盏下轻歌曼舞,酣唱不尽;曾经客舟听雨,心随断雁哀声,难言悲凉。漫无边际的暮霭笼罩着千沟万壑,当暮色浓酽时,青山耸立,山石松柏冻凝。曾经鲜衣怒马的少年,而今已是发鬓星星,悲欢离合无情,似是堪破,终放不下,只好风雪惊澜至天明。

    有时,故乡也变得若即若离,都云“倦鸟思归”,而人总在一场前仆后继的逃离故土中遗失了初念,在狼狈流离时才思起暖乡幽兰。南北两相隔,隔了秦岭,踏过淮河,在南方无边的雨季中撑伞久立,仰望着蒙蒙的天空,回想着每年冬季的雪,一场未知的错过开启了久阖的心门,浩繁的降雪涌起怀乡情思,每一场相遇都是永别重逢,而每一次远离逃脱何不意味着归去,是心归,拨开丛丛芦苇,寻觅等待的小舟,那船夫慈祥的面容言语着思念与心安,慰藉着流浪无依的灵魂,天地之大,真正包容人心的,竟还是曾经不想言及,慌忙离去的故乡。

    乡关何处,“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苏东坡一腔豪迈热血之余,是否心底残留一丝空荡与寂寞呢?张岱独往湖心亭看雪仅仅只是对明亡之悲?亡的是一朝千秋百代,更是明人沸腾的心,寄予归宿的情。孝庄晚年梦回科尔沁草原,金碧辉煌,触目生凉的宫殿,不得终的爱情与朝中琐事羁绊了她,只有在梦中,可怜在梦中!

    宁愿作一风雪夜归人,披着蓑衣斗篷,顶着如刀的风雪,跌跌撞撞行在归乡途中,只因清楚永远有一盏灯火不会熄灭,即使灯花如豆。忘记也许意味着铭记,兜兜转转,游历一番,敛翼归吾乡,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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