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诀》导读：大青山莽莽风骨，狼烟腾历历青春。这是一部反映内蒙古人民铁血抗战的长篇巨著，这是一部诠释和平、反对战争永恒人性的声音乐章。激烈的人性碰撞，缠绵的异域恋情，吟青诀、唱河山，奏响了大青山英雄儿女的抗日赞歌。
长篇抗日小说《青诀》连载
作者：田彬
第六十一章
炊烟像雾霭一般笼罩了岱青色的山村。夕阳像一腔殷红的鲜血，把炊烟染 得姹紫嫣红。一支庞大的队伍，像一条延绵不绝的长龙，一直向牛家村延伸。他 们光滑的身体涂着晚霞的光彩，胸前摆动着装满粮食的裤腿和衣袖。
经历了一天一夜的艰苦行军，玉龙押回的俘虏队伍，给村里运回了五千多斤 粮谷，玉龙好高兴，三四个月的军饷不用担心了。
俘虏们把粮食堆放在大街上，累得东倒西跌，八路军的战士刺刀林立，还在 看守着几百个俘虏。他们历尽艰险把粮食背回了村子，双脚鲜血淋漓，双肩被勒 压得又红又肿，浑身也被树枝划破，还有蚊虫叮咬的脓包血肿。玉龙十分感动， 他一挥手，让哨兵们收起了枪，说：“以后，不许再把刺刀对准他们。”
乡亲们从四面八方拥在大街上，唯独没见牛家大院走出人来。玉龙从人们 的面部表情和低沉的情绪中闻出了些不对劲的味道，但很快张老先生把他的注 意力引到了别处。他让玉龙招呼全村乡亲把粮食搬到私塾房，他说那儿地势高， 通风好，粮食不会受潮，八路军回了村都在庙堂和书房里住，安全又可靠。
几百号俘虏的住宿问题，又让玉龙忙乱了一阵。他知道，自家房后那个洞里 能容纳几百号人。他和张老先生动员乡亲，各家都支援一捆莜麦秸子，抱在洞 里，不仅防潮，而且发热。这次为了多背粮食，俘虏的行囊都抛到了山沟，玉龙又 让乡亲支援牛毛毡子，狗皮褥子，羊皮盖窝……从心眼儿里，他想让这些俘虏尽 量舒服。不过，还有二十多个鬼子俘虏令玉龙头疼。这帮王八蛋，一路上尽找麻 烦，见石崖就跳，见石头就撞，想尽一切法子要自杀。还谋杀押解战士，不想前进 就绝食，把八路军战士整得叫苦不迭。玉龙几次想把狗日的枪决，出于人道主义 和八路军的政策使他强忍了。若把他们和伪军关在一起，肯定还会聚众闹事，就 把他们关在了山山家的一溜马棚里。
眼看太阳落尽，该给这么多困倦不堪的战士和俘虏吃饭了。玉龙自然又想 到了小兰和迎春，做饭的事一贯是她俩负责。玉龙想，伺候这么多战士和俘虏，迎春肯定不干，妹妹早想要一支小手枪，这次，一见面首先把缴获的小手枪在她眼前晃晃，趁机和她讲条件，让她好好伺候俘虏，她一定会像一只快乐小猪崽，欢 溜溜地跑着忙乱去……
昔日人丁兴旺的牛家大院，如今却灰清灶冷。日本鬼子先后杀害了牛家三 条人命。小兰清理门户那天，鬼灵精的巧巧也预感到金龙末日已到，悄悄尾随小 兰，果然看到金龙被挂在了歪脖树上。她等小兰和村人离开后，立即奔过去，把 金龙从树上救下来。金龙也精灵透顶，在他被挂在树上之前用一只手抓住了绳 套，才没被绳子勒断气管。可他并没有感谢巧巧相救，连个谢字都没说，扭过头 狼狈而逃了。巧巧看他无情无意，自觉在牛家无法立脚，也落荒而去，不知方 向。现在，家里只留下了牛老栓，痴痴呆呆，不哭不笑，脸孔像木头一样死板，见 了谁都不认识，人问他什么事情，都摇头说不知道。打发了小龙和迎春，小兰就 大病不起，路娃承担起了全家的重担，每天给妈妈爷爷烧水做饭洗脸烫脚，还给 臭蛋熬药敷伤。臭蛋这几日下了地，才使路娃略微松了一口气。
玉龙一进自家院子，清冷的氛围使他感到一种不祥。他喊：“大嫂，大嫂！” 小兰屋的门开了，出来了路娃。玉龙吓了一跳，这是路娃吗？咋瘦成了这个样子？圆圆的脸，现在变成了小窄条。脸色也灰黄灰黄，像是饿了几天没吃饭。 他扑在了玉龙怀里，泪水顿时浸湿了玉龙的大腿，可他什么话也没说，也没有哭 出声来。
“路娃，告诉三叔，你咋了？”玉龙蹲下身，双手夹住路娃的脸蛋，不断问。 “路娃，快给你三叔烧水。”小兰在屋里听见了玉龙的声音，一边挣扎着下地，一边用眼神威胁儿子不要乱说。她知道，玉龙回来，一旦知道弟妹惨遭不幸，定 会气疯的。这件事，明知道遮拦不住，可遮拦一会儿是一会儿。臭蛋也从炕上挣 扎着下了地，迎回了玉龙，俩人假作笑脸，掩饰着内心的悲痛。
“迎春呢？”玉龙敏感地问。 “噢，是这样。这几天我不舒服，她去我妈家，请我妈来伺候几天。”小兰撒了谎，虽说是有过心理准备，表情难免有不自然之处。 玉龙不相信。他知道，大嫂是个坚强无比的人，根本不会因为一时身体不适去惊动自己的母亲。再说，为什么让迎春去请老人伺候，迎春伺候不更方便吗？ 但他也无法推翻小兰的谎言，继续问：“小龙呢？”
“小龙去县城给爹买药去了。”这次，小兰显得理直气壮，没有表现出虚假。 玉龙的眼光绕屋子扫了一遍，仍疑似着问道：“我二哥呢？”
小兰害怕露了馅，作出生气状说：“他这个人鬼鬼溜溜，已有几天不见了。玉龙，你打胜仗了吧？艳秋和你的事咋说？”小兰想岔开话题。恰时，一个战士慌忙 跑来：“报告连长，鬼子俘虏又在捣乱，把山山家的马棚也推倒了！”
玉龙怒不可遏，掏出手枪冲出门外。到了山山的院子，几个鬼子俘虏挺着脖 子嚎叫什么，脑门子上青筋突暴，愤怒万分。他们讨厌棚圈里的马粪味道，嚷闹 着抗议，同时又要推倒另一堵土墙。值勤的愣福来扑了上去，和鬼子揪扯起来， 几个鬼子拳脚相加，把福来打倒在地。他从脚下爬起，走到玉龙面前，哭诉着说： “玉龙，你看他们打我。玉龙，鬼子还杀了迎春和小龙，为什么不杀了这伙王八小 子？”
“啊？你说什么？”玉龙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扑上去，抓住了愣福来的衣领，大 声问，“你说日本人杀了迎春和小龙？”
愣福来知道说漏了嘴，赶快摇头摆手说：“没……没有！” 玉龙“啪”一记耳光，把愣福来打得更愣了。他捂着腮帮子，说：“玉龙，甭打我！大嫂不让我说，我不敢说啊！” 玉龙像五雷轰了顶，顿觉耳旁飞沙走石，眼前金花四射，脑子里像山崩海啸。他趔趄着用双手扶住了鬼子正要推倒的墙壁。此时，鬼子还在怒目圆睁， “吱哇”吼叫，玉龙定了定神，仇恨和愤怒如同不可遏制的岩浆从胸中喷出。他怒 吼了一声，如同猛虎从山涧出来望见了猎物，夺过了山山手里带着花孔的转盘机 枪，“哗啦啦”就是一梭子。五六个鬼子伸伸胳膊应声倒下。他插了子弹夹，又是 一梭子，鬼子有的真倒下，有的诈死在人堆里。他们趴在地上，闭上了眼，连大气 也不敢出。玉龙夺过了刺刀，冲着他们的胸膛和脖子乱戳，不断大骂着：“你们再 逞凶啊！王八蛋们，你们为什么装死了？你们是狗熊啊！”鬼子的惨叫一声连着 一声。他乱戳了一阵，自己成了个血人，摇摇晃晃，站不稳脚跟，晃悠了两下，也 跌在死人堆里晕过去了。
玉龙杀了鬼子，几天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不知是过白天，也不知是活黑夜， 像牛老栓一样痴呆木愣，村里真有些群龙无首了。范指导去了团部，不知为何不 归。抢粮战斗中，艳秋和张小三他们被鬼子打散了队伍，下落不明。可怜二狗死 在飞鹰山上，玉龙又成了这个样子。挺出来扛大梁的自然是虚弱多病的小兰和 张老先生几个村人了。
乱中添乱的是山本四郎失踪了。这个不爱多言的小鬼子，一回牛家村就忙 乎村里的事，心里却恨不得马上能见到自己热恋的情人。玉龙杀死日本俘虏的枪声才告诉他迎春遇难了。他立即像一只母狼发现丢失了幼崽一样，“噢——噢——噢——”地满村子疯跑嚎叫，人们只顾搬运鬼子的尸体，一不留神，他就无影 无踪了。牛家村人上上下下，整整找了一夜，没找见他。
第二天清晨，一个黑点慢慢从牛家村南的沟口出来，渐渐走近了村子。人们 看清了，天呀，山本四郎歪歪扭扭，趔趔趄趄，跌跌撞撞，抱着迎春的尸体进了村 子，他头发蓬乱，浑身沾满了泥土。他是从墓坑里把迎春刨出来的。乡亲们齐声 喊道：“小鬼子，快放下尸体！快放下尸体！”
“不！不！”山本四郎固执地继续向村里移动着脚步。顿时，全村人聚满了牛 家村的大路上。突然，朱阴阳从人群中闯出来，手里提了个大铜铃铛，摇铃开道， 口中念念有词，向山本四郎逼近。他的后头，跟着五六个后生，每个后生手里都 握着闪着白光的耕地犁铧。他们挡住了山本四郎的脚步。
山本四郎喊道：“我要和迎春举行婚礼，她的肚里有我的骨肉！” 朱阴阳根本不理，继续摇铃念咒，旋风似的围着山本四郎转了一圈，对他说：“快快放下尸体！”
山本四郎放下尸体，呆立着。朱阴阳喝口血红的朱砂水，喷了山本四郎满 脸，然后又不断向迎春的尸体乱喷。喷毕，大声命令道：“插桦！”
原来，人死后把棺木用木楔钉死，就意味着把鬼魂锁在了棺里。山本四郎打 开了棺木，放出了鬼魂，鬼魂就会飘到四方去害人。尤其是女人怀胎后更有讲 究，必须把镇物六只犁铧分别插进四肢、头颅和胸部，使其鬼魂不能脱身。不然， 死者和腹中胎儿就会“犯墓虎”。墓虎鬼丈二长的红舌头，眼睛像红灯笼，四肢如 钢钎，浑身长着绿毛。母子二鬼走到哪里就会把哪里的人畜吃得一干二净。先 吃亲人，后吃乡亲，最后吃牛羊家禽。这个村吃完，又会蹿到另一个村。所以，历 来对死亡的怀胎女人刑法特别的严酷。当朱阴阳命令对迎春尸体下镇物之时， 山本四郎立即像一头疯牛，四处出击，拳打脚踢，不许乡亲把这些尖锐粗壮的铁 器刺进迎春的身体。可山本四郎寡不敌众，又被乡亲愤怒的声浪所震，他双手捂 上脸，长嚎着向村外奔去……
朱阴阳顾不得那许多，一挥手，六只犁铧活生生戳进了迎春的四肢、头部和 胸膛，朱阴阳围着迎春用朱砂水喷了个圆圈，正要搬柴焚烧尸体，玉龙光着脚板 冲到了大街上，他看到了妹妹浑身插进了那么多铁器，暴怒得像只疯狼，扑上去 抓住了朱阴阳的头发，里里外外不停打着嘴巴。众人拼上命把他拉开，掀翻在地 上。玉龙大嚎着，诉述着：“鬼子杀了我的妹妹，你们还这样欺负她，你们是人还是畜生……”
众乡亲不断劝说：“玉龙，朱阴阳没错，擒墓虎就得下镇物！” “玉龙，不烧掉尸体，墓虎鬼会祸害全村人！” “胡说，你们每天给神鬼敬纸烧香，哪个神鬼出来保护过你们？谁要再动我妹妹，我和谁拼了……”玉龙声嘶力竭地哭号了一阵，把迎春尸体上的犁铧拔了 出来，扔了老远，抱着迎春的尸体向墓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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