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说,李白是飘逸豪迈的,杜甫是沉郁顿挫的,他们的诗词风格一直都是这样的不是吗?难道还会有不飘逸的李白和不沉郁的杜甫吗?
事实总是在客观事实的基础上的,是有诗为证的,诗歌充分证明了老杜是沉郁的,愁眉不展的,每一根面部的线条和表情里都沾染着风霜的,似乎他一辈子就是在辛苦里跋涉的,其实,其实大多数的时候也就是的。
所以,第一次读杜甫的《闻官军收河南河北》,就有一种很不杜甫的感觉,就有一种看见了幻觉的感觉,什么?这个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涕泪满衣裳的是老杜,情绪饱满到这个样子的人是老杜?竟然这个还不够,还漫卷诗书喜欲狂?这么情绪外漏,这么直抒胸臆,这么毫不掩饰,这么开心,这么激动,竟然啊,也有这样的杜甫。
就算你觉得颠覆好了,这个颠覆的也是真实的杜甫,那天,山河收复,他可以回家,他是于公于私都开心,他实在收敛不住他的开心,就在纸上四散开来。他是诗人,有热情有诗情的诗人,不仅仅是那个苦哈哈的老头儿。
李白,一说起来李白形容词都是飘逸啊,潇洒呀,想落天外啊,月光啊,剑气啊,绣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啊。
所以,在看到这一首《宿五松下荀媪家》的时候,面对这个一点儿也不潇洒也不飘逸的李白是在不习惯。
他不是去庐山看瀑布了吗?不是去梦游天姥了吗?不是去洞庭赊月色了吗?不是去将船买酒白云边了吗?他怎么会“夜宿五松下,”,竟然还“寂寥无所欢”。
他的乐观呢?他的潇洒呢?他的千金散尽也无所谓的态度呢?
他到底看到了什么,怎么我们熟悉的那个他都不见了,他怎么一点儿也不李白了。
他看到的不是长安,不是盛唐繁华,不是胡姬的酒肆,他看到的是写实版本的乡村,有着实际的辛苦和艰难,他眼前的女子,不是越溪女,不是沉香亭畔的大唐牡丹,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邻家女孩,夜已经深了天已经冷了还在舂米,没有人会想她是否风情万种,是否雍容都离她很远,她只有劳作,这家荀家大妈也是像这般辛苦的人,是在这样的辛劳后款待路过的自己。他那双看山看海看云,看玉盘珍馐,看金樽清酒的眼睛这一次看到的是“跪进雕胡饭,月光明素盘”,是干净的盘子里,一份在寻常不过的茭白饭,他看到的是劳作,是寒简,是朴素,他潇洒不起来,他做不到无所谓。他同情,他感激,他在这首诗里看到了眼前的辛劳和朴素,他在这里没有办法做到“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他面对所有的权贵都仰得高高的头,这一次低下去,在心底说了一声惭愧,说只可惜我不是古代的先贤给不了你们一饭千金的报答。他无数次的笑傲过王侯,这一次连一句华丽丽的词语也说不出,只能做到一次又一次道谢。这首诗里的李白,一点儿也不诗仙,却人感人。
一个并不沉郁的杜甫和一个并不潇洒的李白,让我再一次去想,什么是诗人?
这个世界上比杜甫保受苦难的人多了去了,被苦难压榨得人也很多,我们也很熟悉那样的人吧,因为一世坎坷的原因,目光是混浊的,人是麻木的,生与死的界限不过是一缕呼吸,人还在,所有的感知都是迟钝的,那是被苦难碾压过,被苦难毁了的人,但杜甫不是,就算杜甫辛苦一生,辗转一世,他是诗人,他有浪漫,他有热情。那些属于诗的气质,他都有,没有机会流露出来,也并不以为着没有。他再怎样人生不如意,都不是一个被苦难压榨得麻木的人。艰苦,流浪,被朋友接济,眼睁睁看孩子死于饥寒交迫,即便是这样的苦难,也并没有毁掉他,只是把他本来的的飞扬变成了沉郁。
一个并不潇洒的李白是值得尊敬的,高入云端的庙堂,价值千金美酒,随手挥洒的金银,属于盛唐的富贵风流,五花马千金裘,当年长安,穿过无尽市井繁华,穿过无数名山大川,穿过万千云霓彩霞,他的目光还可以看到眼前,看到低处,看到那些普通的生命,他再怎样飘逸,再怎样水光山色,再怎样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他是诗人,他都不是一个对别人的苦难无感的人,他有同情,他感同身受,在那一刻,他忘记了自己跟潇洒浪漫有什么关系,他拿起笔,去掉了所有的华彩和修饰,去记录那些普通人的辛苦和善良。
如果他们有朋友圈,实在应该为飞扬的杜甫点个赞,为他被苦难没有磨灭的浪漫,也实在应该给不潇洒的李白点个赞,为他仙风道骨依然能对最平常的人与事有共鸣有同感,在他们被贴了标签一般的形象和风格里,加上我们不那么常见的这一面,才叫全面,才更能让人去体会诗人的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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