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迷幻小说 《长在树上的月光鱼》

                长  在  树  上  的 月  光  鱼

                                          文 /森 屿 微 凉

在遥远的异时空里，住着另一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只猫——树叶猫。她的同类们（鱼猫一族，只食鱼）由于鱼在异时空的消亡而选择迁移了时空。她生性孤傲，加之生来便害怕鱼，喜吃树叶，因不能吃鱼，只会吃树叶被同伴当作异类所孤立。多年来，她早已适应了独来独往的生活，却也没想到她被同伴们抛弃——像被完全遗望了一般，他们一夜之间便都启程远走时，没有一个人告诉处于睡梦中的她，就这样，她再没有了同伴的嘲笑、排挤与疏离的烦恼，说不上轻松，日子却愈发孤独起来。

这只猫吃树叶长大，无亲无故，四处流浪，漂无定所，却总喜欢住在树下。它习惯于在树间安静地来，安静地去。正如安静地路过每一座村庄，安静地欣赏每一栋砖瓦房里的快乐与悲伤。她常常在鹧鸪清啼的夜晚蹲在树梢上，安静的享受夜的清凉，还有悠远而清素的月光。

九月里， 月光特别好的某一天，一只亡鱼闯入了她的生活。这不是一尾普通的鱼，他是孤独至死的。可是他的灵魂久久不愿散去，也许是因为他灵魂深处对于变为一只猫的梦想太过执著，他坚信循着皎洁空澈的月光尽头找寻，某个斗转星移间时空错乱的一瞬他就能实现最初的梦想。神奇的是，在光怪陆离的时光缝隙里，他做到了。当他的灵魂飘忽游荡到异时空停靠在一棵树时，他的形魄幻化成了猫。而那一刻，他遇到了一只真正的猫。

那时月亮变得最亮，伴随一束明晃晃的月光映射在他的形体上，他从恍神中抽离出来，感到自己不再是空荡荡地浮飞，而是真真实实地触感到自己踏在了结实的树枝头上。当看到对方时，他们同样惊异到难以置信，不敢发声。一切仿佛静止不动一般，时间也如瞬间冻结。

“你……你是鱼猫?”树叶猫声音微颤，最先打破了沉默。“不是。鱼猫是什么?你是鱼猫?”亡鱼回应很快，他强装镇定，心里却害怕起来她看出自己是鱼魂幻化的猫形。“也对，这儿没鱼，你怎么会是鱼猫，我也不是，我是树叶猫。”树叶猫的语气平淡下来。“树叶猫？你难不成吃树叶？”亡鱼不由地轻轻发笑，好奇地发问起来。“是啊，你呢?”树叶猫友好地摊开雪白的爪子。亡鱼朝皎洁的月亮望去，神色迷离，一字一顿地答道：“我吃月光。”

“吃月光？”“是啊，我是从别的时空来的月光猫。白天我就只睡觉，只有夜间才单独出来寻月而食。”亡鱼明白他魂化而成的猫形只能在夜间显现，怕吓到树叶猫，他索性撒起谎来。“我从未听过有月光猫。”她的目光写满惊讶，语气中有隐隐的兴奋，继而语气苍凉起来，“对了，大概你也没听过有树叶猫吧。”亡鱼若有所思，默不作语，认真地点了点头。“看来，我们同属异类了，这儿只有鱼猫，不对，现在连一只鱼猫都没有了。”

“啊？你是说这么大的时空就、就只有只有我们两只猫？”亡鱼大为震惊。树叶猫不知该用什么语气什么表情回应，她只用力地点了点头。“那你一定特别孤独。”不知道为什么，亡鱼有一种知音相逢之感，他感到站在他眼前的是一个与自己一样极度孤独，生命气息却越来越弱的灵魂，话刚说完他的心中燃起一股想要拯救她的冲动。她淡默轻笑道“是啊，你相信么，仿佛我生来便被孤立，有时候孤独太久了，久到我自己都忘了，忘了我甚至连个能说话的朋友都没有。”“没事，你现在有了，今晚月色真美，不如我们一起晒月光吧。”亡鱼的热情像一股暖流瞬间注入了她心海的冰流。树叶猫的眼眶微红，笑出了晶莹的眼泪，“好啊，踏月而来的朋友 。”

就这样，树叶猫和月光猫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有时候，他们什么话都不说，也能舒舒服服地在月光下的枝头上并肩坐个半天。更多的时候，他们可以畅快淋漓地进行一次又一次深入灵魂的交流，进而愉快地从月升聊到月落。

渐渐地，树叶猫隐约怀疑起月光猫。她惊异地发现从未在白天见到过月光猫。终于有一天在会面将结束的清晨，一向毫无保留的她半带开玩笑式地直接问道：“月光鱼，你到底是什么神仙鬼怪?”“其实，我是一只长在树上的鱼。”亡鱼神秘地一笑。“你明明是猫，就算是鱼，哪有鱼是长在树上的?”树叶猫用雪爪挠了一下他的小耳朵，表示对他的不坦诚有些失望。

“怎么会没有？我就是长在树上的鱼怎么了，你不是猫么？你不只住在树下，你还吃树叶呢？”亡鱼笑盈盈地它吐吐了可爱的舌头，继而纵身一跃，跳到高枝上朝树叶猫大喊道“其实我还有另一个身份，我是拯救猫。我呀是月亮神派过来守护你的。”她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可那一瞬间她突然觉得亡鱼是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此刻、明天、未来他们可以相互守护，永远伴在对方左右。她抬起眼来，一双清澈漂亮的眼晴闪烁起一片纯净的月光，她仰面与亡鱼相视一笑：“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好了，不过说好了，你不许像鱼猫们一样一声不吭就把我丢下。”“当然，我先走了，明天见。”说罢，他默默朝月树下的黑处转去，穿进一丛丛深深的树林，消失在茫茫月色中，“我要是真的是长在树上的鱼就好了，这样我长在树上，你住在树下，我们就可以一直一直在一起了啊。”想到这儿，他沉重地叹了一口气，随之几滴滚烫的眼泪终还是痛苦地从他脸上直流了下来。

他没可能做到承诺了，他化为游魂的归期已近。实际上，这些天来，他灵魂的生命气息已经越来越弱，之前白天的他虽然无他物可见但偶而还能有些影现的，现在他却连猫形轮廓都快散尽了，几近透明，只有夜晚的时侯才可以以猫形出现，却要忍受撕裂灵魂的痛苦，他在以强大的意志力强撑着勉强过活，可怕的是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而这些，树叶猫都是一无所知的。他也不忍心告诉她他即将永远地离去。那一天，他站在遥远的树下想了很久，直到最后一丝月光也隐去了，他终于决定和她好好告别，以及决定平静地等待完全死亡的来临。

然而到了第二天晚上，他还是没有勇气跟她告别，他只想让她开开心心的，害怕她因为自己而难过。临别前，他认真地问“树叶猫，如果可以再活一次，你最想实现的愿望是什么？”“吃鱼。”树叶猫想都没想直接答道，因为之前每当她倍感孤独时她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这个问题，想象出许许多多的美好。“为什么？”“因为这样我就和大家一样了啊，我就是一只正常的猫，没有猫群的排挤、嘲弄，相反，我会有一大堆可爱的朋友。他们会懂我，不会嫌弃更不会随随便便抛弃我。”

“然后呢？”亡鱼忍着巨痛入神地听着，连话都快说不动了，他的声音很轻，像羽毛轻浮，飘荡起来。“然后?然后我们大家一起用理解的快乐填满所有孤独的缺口。”树叶猫讲得忘情了，可爱的耸耳朵也“吱啦啦”动了起来 。“真好。”他摸了摸树叶猫的头，本来神色凄凉的树叶猫平静下来，露出了一个乖乖的笑。那一刻，他想给她的灵魂一个温暖的拥抱，但是他无法做到。因为他是亡魂。一个将死的亡魂。他感到自己越来越虚弱，全身每一根神经的一端都牵引着吞咬灵魂的疼痛，他当即痛苦到快被原地震碎。但是他强忍着痛朝树叶猫一笑，转头作别，“那你明天还来看我么？”树叶猫拉住了他的尾巴。“月光特别好就来。”“一定？”“一定。”声音还未完全散开，他便转身穿过层层树叶，躲进了无尽的黑暗。由于怕被她发现，他跑得太急，一不小心重重地从高树上跌落，一时半空中血色浓重散开，等到完全落地时，已经巨痛到麻木的他一时失去了知觉，只是比灵魂割裂之痛的猛烈冲击更让他痛苦的是他的猫形驱壳这下完全碎了。他知道，真正的死亡已经加速到来了。

另一棵高树上，树叶猫正静坐在月光下，“真奇怪，最近每次都走那么急。”树叶猫遥望了半天也不见他匆匆消失的身影，顿感失落，但一想明天睁开眼又能再见面，她满怀期待，准备直到睡到第二天月明再起来。

第二天，天空没有月亮。他没有来。第三天、第四天……树叶猫一直在等，不吃不喝，没日没夜地等，月光猫却一直没来。一直到第七天，有一只鱼来了。“你是月光猫？”树叶猫满怀期待地问道。“不是，但是他让我来的。””他还会来么?””会，只要你会吃鱼。”“吃鱼？他明知道我不会吃鱼的。”树叶猫迟疑了一下。”其实我不是一般的鱼，吃了我就能实现愿望。”“愿望?我现在没有什么愿望。请告诉他，我只想见他。””请吃了我吧，吃了我吧，吃了我他就会来见你。”那鱼开始念起迷魂咒。树叶猫眼前的世界晃动起来，迷迷糊糊中发现面前有一片光泽鲜嫩的叶子，饿了七天的她鬼使神差般抓住叶子吃了起来。而她刚吃完，便神思恍惚直直晕了过去。

当树叶猫再次醒来时，她已经失忆了。她起身发现自己躺在草地上，身旁是一大群鱼猫，“你终于醒了，我们寻回了鱼源，来，快吃条鱼吧。”其中一只猫带头说道。奇怪的是她面露难色刚准备开口拒绝，却看到另一只猫拿了一只鱼凑到她的鼻前，“没事的，这是味很鲜美的新鱼种，吃吧。”闻到香味，她不再反感，甚至一点也不害怕鱼，下意识地接过鱼吃了起来……后来，她慢慢进化成了一只鱼猫，融入了群居的大家庭，也真的交到了一大堆可爱的知心朋友。

然而她并不知道，这一切快乐都是亡鱼带给她的。亡鱼借助月光之力在七天之内凭一丝微魂打开时空之隙几跨时空、历经波折终于集齐了自己的七魂六魄，在七日返灵之时强行而归。在生命的终点，他以自己永远魂飞魄散为代价，行逆天改命之事——他用迷魂法让树叶猫吃下了自己，并以此进入她的灵魂改写了她所有痛苦孤独的记忆。从此以后，这世上再也没有吃树叶猫，也没有了吃月光的亡鱼。

记忆可以被改写，但是爱，是不能也不会被忘却的。虽然他们的故事树叶猫一点也记不起，但她从未完全忘记亡鱼。树叶猫自从昏迷一场醒来后，月光很好的晚上，她总会开始做起有关亡鱼的梦。也许是思念的牵引，哪怕她不再记得他，但她能感到梦里总有个她莫名想见的模糊的影子，任她哭喊着，却怎么追也追不到。“而每次在梦里一遍又一遍地问起他的身份，他不变的回答之声就会顺着遥远的月光飘来，“我是长在树上的鱼啊。”每每梦里的声音回荡开来将回忆一层一层展开，从清晰到模糊，又由模糊到清晰……

又是一个九月，树叶猫发现自己再也吃不下树叶了，她渐渐地只喜吃鱼。但她还是说不出缘由地喜欢住在树下，还有一如既往地喜欢晒月光。有时候她一个人静静地淋着月光，就会因想念而特别孤独。连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在想念谁，可她却常常踏着皎洁如水的月色偷偷地去找寻——终于那天她开始穿行在亡鱼走过的树林间不停地找一棵树。如水月色中，天顶上一轮圣洁的月在变换月相，她的瞳孔也在这样变化，由缺而圆，由圆而缺。迷失林间时，她对着天上那轮月亮，抬起了她变幻着的眼晴。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长长的影子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忧伤……

此后每一天，她一直都在找寻，有时候找到路都走不动了，她也相信终有一天她会见到那棵树，然后，梦里总出现过的那只月光鱼就会重新长出来。而也许就在明天，也许在梦里，他们会在那树下迎着月光，再度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