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捅了你

作者: 渺渺独往来 | 来源:发表于2019-06-03 14:46 被阅读102次

    毛蛋上来就给我个狗熊抱,好像我们是多年未见的挚友,一朝相逢;又或者是我们九死一生,劫后余生的庆祝。不过,我却丝毫没被他这种突如其来的热情感染:一是,他特么用上了洪荒之力,差点把我闷死在他宽阔而富有弹性的胸膛;二是,不是因为他打着卷的胸毛从背心上方威风凛凛地炸出来,有好几根刺入我的鼻孔,想打喷嚏却由于勒得太紧而打不出来,难受极了,而是我的左脸被紧紧地摁在他怀中一个又窄又硬的东西上;更由于他扭过那颗大黑脑袋耳语了句话,脸上却带着无比温柔,如同我是落入他掌心一只瑟瑟发抖的猎物。那句话的内容是:张六斤,特么的老子想一刀捅了你。

    我顿时明白的是,他怀揣的那又窄又硬的家伙,是一把刀,真家伙!

    毛蛋敢不敢捅我一刀呢?他家是杀猪的。毛蛋宣称,他爹杀不动的,都是交由他来干,一刀捅进,无声无息,干净利落。据说村里的家畜见到他,个个俯首帖耳、脚软带拉稀。

    我顿时不明白的是,毛蛋为啥想捅我一刀?考试时怪我没帮他作弊?不能呀,好几次将我试卷的名字直接涂改成他的,害我抱个鸭蛋回家后先被单打后被混合双打。

    课堂他有时兴趣大发,掏出裤裆里的那玩意把玩,向我炫耀,一脸陶醉。怪我向老师打小报告?不能呀,我才不屑于那样小人之举,虽然我对他的行为不太理解。

    直到二丫乜斜着杏眼从我们眼前忸怩走过,毛蛋一直行注目礼,我似乎才明白怎么回事。二丫前天光天化日之下,不管不顾扭着屁股、胸脯起伏地向我表白,口水溅了我一脸,说她喜欢我,并在学校四处扬言要我以后对她负责。我不知道二丫看上了我身上哪点,可——可我并未答应她什么,甚至碰都没碰过她多肉的身体,哪怕一下下,负啥子责嘛!

    显然,毛蛋特喜欢二丫,以前我还不信,担心他喜欢小琴,毕竟小琴家与毛蛋家一墙之隔,且她小时没少从毛蛋那里得好处,小琴后来哭着说。兔子不吃窝边草?!看来毛蛋是独具慧眼呀,已将二丫当作他的女人。他已抬起后脚撒了泡尿宣示主权,私人领地,不容侵犯,不管走过或路过。

    我喜欢的是小琴。小琴,班上那个楚楚可怜的女生,长得特像赵雅芝版的白娘子,尤其那眉眼,让我迷醉。这是我藏在心底的天大绝密,别人是不知道的,包括小琴自己,更别说什么毛蛋了。可我该怎样向毛蛋解释呢?这深深困挠了我。晚上睡觉梦见毛蛋拿着明晃晃的那把杀猪刀、一声不吭追我,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撒丫子跑,特么的还光着脚,跑呀跑呀,跑到一处山崖,前面无路可走,下面万丈深渊,看着头晕。毛蛋面目狰狞、杀气腾腾地追了上来,一刀直直捅进我白白的肚皮。但奇怪的是,我没感到任何疼痛,甚至没流一点血。我甚至掐了自己大腿一下,确认到底是不是真的。的确是真的,不是梦。我笑出声来,然后就被爹一巴掌拍醒了,天亮了。

    我没有解释,毛蛋最终也没有捅我,可能觉得我不值他出手吧,或者看在我们曾经是同桌的份上,或者看在我从爹枕头下拿个避孕套(那时不知道)送他、被他当气球吹了的份上,而是操刀继续捅猪,继续追二丫,手法简单而老套。可二丫一点不喜欢他一身猪屎味,拒绝跟他交往,离他远远的。毛蛋无计可施后忍无可忍,一不做二不休,想来个霸王硬上弓。一天下午放学,他故意落在最后,一把把二丫推倒在路边一人高的玉米地里。只是他的狗眼瞎了,二丫可不是吃素的,照着他的下身就是一记少林龙爪手,准确无误,一击即中。二丫后来说,她这招是自己电视里学的,一直有练。二狗发出一声哀嚎,瘫倒在地。一个星期后他才夹着腿来上课,但从那起,他身上那把短刀就没了踪影。他的身形好像也缩小了许多,不久就辍学了。

    后来听说,毛蛋家赔了二丫家一副猪下水后事情才算了结。二丫叔叔镇上干警察的。所以我很怀疑二丫是跟她叔叔学的,而不是电视机。

    再次见到毛蛋,已是十几年后,反正他三十几岁了,胡子拉碴地躺在院中那口白茬棺材里,旁边是一口大铁锅,里面是荡荡的一滩黄锈水和几片残破枯桐叶。远处的墙根下是一堆堆灰白的猪毛,如同一场肮脏未融完的雪。细看毛蛋上身二十多处纵横交错的刀伤,深浅不一,或红或白。小琴捂住眼不敢看,嘤嘤哭泣,我能做的就是紧紧搂住她的颤抖肩膀。让她在家看孩子,她不听,非来。二丫说来却最终没来,随她吧。可毛蛋会这么想吗?

    毛蛋扔下书包后,彻底子继父业,系上皮围裙,叼根烟,两眼通红,屠宰的生意很是红火,发了财。毛蛋后来结婚,离婚,又结婚,不是二丫,而是和一个寡妇带个儿子。有一次毛蛋把几个初中同学叫到一起,他请客,豪气,叫的人人都到。那次我们喝了很多酒。毛蛋海量,也喝醉了。毛蛋醉了滑到桌子底下嚎啕大哭,像个娘们。他说他就喜欢二丫那个型号的,特喜欢,可他无法把她压在身下。可他也不能害二丫,那方面不行了,彻底废了。他不怪二丫,抹了把脸,他一再强调。

    毛蛋为什么如今这副德行呢?据说他的“英雄史”大概是这样的。一天晚上毛蛋街上卖完肉,喝了点小酒,哼哼唧唧地把家还,路上碰上两个大姓家族争地沟引发的械斗。毛蛋头脑一热、大吼一声“冲我来”去拉架,更关键的是手中提把杀猪刀,于是成了双方奋力冲杀的对象,结果就变成了筛子模样。现在他身上伤口像一张张嘴巴和眼睛,或闭着,或张开,一些掩在一片稀疏的黑黑胸毛中,似乎想竭力呐喊而又都苍凉无声。我多么希望毛蛋此刻能跳起来,刀光一闪,而不是冷冰冰地躺在里面,非哭非笑,真特么的难看。

    小琴走后,我特么的也流泪了,真没出息!那天,我留下没走,坐在棺材边,散落一地的烟头,默默陪了最后毛蛋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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