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棚内,烟雾缭绕。昏黄的灯光下,明暗着一张张或兴奋或紧张的油油的脸。桌下几只空啤酒瓶不安地滚来滚去,不时相撞发出刺耳的噪音,不时淹没在哄吵中。工友们在热烈打牌赌钱,阿杰旁边有一眼没一眼观战。这片工地,离市区较远,晚上赌钱喝酒几乎成了这群从农村走出来的人唯一休闲方式。阿杰不屑于这样的娱乐,可他也无法阻止他们,包括自己的表哥顺子。
阿杰是跟着表哥顺子半年前来到这里的。高考名落孙山,他把自己关在屋里一直不出来。他觉得自己成了全村最大的笑话。顺子从外地回来,听说这种情况,便主动跟舅舅舅妈说,让阿杰跟他到外面打工去,既可以挣钱,又可以散心,一举两得。二老正眉头凝成了疙瘩,唉声叹气。一听外甥的主意,喜笑颜开,就把儿子交给了他,千叮咛万嘱咐,要他照顾好阿杰。顺子拍了胸膛。这样他来到了这里。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
他到了工地,负责捆扎钢筋。他闷头拼命干,拼命干。他想用疲惫来对抗沉重的苦闷。但这里的环境,让他有些失望,比如现在。他有点透不过气来,决定去前面的小卖部买块肥皂。阿杰爱干净,在工地出了名的。无论干多重的活,干到多晚,阿杰每天都要洗澡、洗衣服;不像其他人,十天半个月才洗一次。
阿杰深一脚浅一脚向前面的小卖部走去。他走到离小卖部大约100米时,一个黑影向他这边跑了过来。阿杰忙闪到一边。黑影经过他身边时,一股浓郁的热热的肥皂清香味直钻鼻腔。女人的叫骂声从小卖部处飞过来:“龟孙子,来看呀!老娘站在你面前脱光了给你看,有种别跑……”黑影放慢脚步,回头骂骂咧咧:哼,想当婊子,还想立牌坊!谁不知道你跟光头强那点破事。看看怎么啦?特么的又不少一根毛。那是老子看得起你!阿杰听声音,知道是蛋子,来自湖北,一个老光棍。
阿杰来到门前,等了会,轻轻敲了敲门。门开了,英子映入他的眼帘:长发湿漉漉的,挂着亮亮水珠;雪白脖颈,一身薄粉色睡衣勾勒出曲折有致的身材;只是俊秀的瓜子脸上怒气未消,稍有点扭曲。
“你来干啥?”语气缓和了不少。“姐,那个我买块肥皂。”阿杰有点不好意思看她。“给,一块钱。”阿杰接过她递来的肥皂匆匆走了。
这个小卖部是英子开的,多卖些日常生活用品。阿杰听表哥说,英子是包工头强哥——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带过来的。二人好像是同乡,关系有点不清不楚。英子今年二三十岁。她让阿杰叫她姐,阿杰答应了。
阿杰其实还想问问英子,包工头强哥什么时候过来,他有点事想跟他说。但他看英子那个样子,就没张口;但阿杰觉得必须跟他说,不说,他觉得自己良心上过意不去,堵得慌。一旦说了,后果会怎样,他不敢想下去。
他回到宿舍,牌局已经散了。然而蛋子正流着哈喇子、一身洗澡水,绘声绘色地描绘他刚才看到的香艳,一阵阵爆笑不时炸裂。阿杰扭头又走了出去,再回来时,他们横七竖八,已呼呼睡去。阿杰睡不着,不仅因为空气污浊。他辗转反侧,想了很久……
第二个晚上,阿杰又去了小卖部,强哥在,他正在屋里与英子吃饭。强哥让阿杰坐下一起吃,阿杰摆摆手,说吃过了。强哥抹一下嘴,递给阿杰一根过滤嘴。他对阿杰印象深刻,工地上唯一的高学历,又不惜力气。他问阿杰找他什么事,阿杰突然紧张起来,冒汗了,额头一层密密的白汗。强哥一把拉住他,让他坐下,又亲自给他到前台拿瓶康师傅冰红茶,拧开后递给他,然后笑盈盈地看着他的眼睛。阿杰内心的堤坝崩溃了,把自己的听到的告诉了强哥。强哥听完了,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说谢谢他,并说不会亏待他的。阿杰长舒了一口气。他偷瞄了一眼旁边的英子,然而看到的是她眼中的一层冰。他不禁打个寒颤,逃走了。
捆扎钢筋处,几个人在夜色掩护下,正把一根根钢筋放板车上放。突然,灯光乍起,警笛大作……
表哥顺子把罪责全揽了过来,结果被判刑一年,缓刑一年,并处罚金二万元。阿杰数了数自己的钱,加上表哥的,还不够。他想起强哥对他说过的话,于是就来到小卖部。他刚想走进去,就听见强哥的一阵咆哮:你以为你是谁,跟我讲条件?我女人多的是。我明天就可以把台湾的刘志玲喊过来陪我睡,你信不信?看在你瘫痪在床的老公份上,我才照顾你,你可不要得寸进尺!钱,没有!他特么的偷我东西,还要我拿他救他,你是不是脑子糊涂啦?还是你们特么的背着我有一腿……”
阿杰又回到了工棚。工棚中央堆着一些皱巴巴纸币。所有的加在一起,还是还差一点。大家捂着脑袋蹲在地上,实在束手无策了,总不能开口向家里要吧。阿杰含着泪、转身走出工棚,突然他发现门外边的一堆红砖上,放着一塑料袋钱,十块的,五块的…多是零钱。
顺子回来了。阿杰不干了,准备回去好好复读,一定要考上大学。表哥也没怎么挽留他,只希望他回去嘴巴严点,并说以前的事不会再做了,今后好好挣钱。
阿杰背着一尼龙袋东西,路过小卖部。他准备跟英子告个别。不过,他发现小卖部关了,窗口钉死了。英子呢?他站了很久……
再见了,那片工地;再见了,这座城市!汽笛声声,他坐在火车上,不禁朝外挥了挥手。夕阳西下,一片金黄撒入阿杰的眼睛。绿色的火车缓缓启动了,向远方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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