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哑巴的奋斗史

人出名以后，放个屁都是有价值的。

1.

哑佬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光棍，身材壮实，国字脸，粗眉大眼络腮胡子，额头很窄，皱眉的时候额头上一个大大的川字，据说曾无意中夹死了一只过路的苍蝇。他和七十多岁的老母亲相依为命。至于他本名叫什么，村里人已经渐渐淡忘了。

邻居们都住上了楼房，只有哑佬和母亲还住在低矮的土坯房子里，没别的原因，因为穷。村里的大部分青壮年都跑到大城市打工去了，回来后不止带回来漂亮的外地媳妇，还纷纷建起了楼房，有两层的，还有的三四层高。于是哑佬低矮破落的房子在村里就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房子倒不是主要问题，最令哑佬眼馋的是那些带回来的外地媳妇都很有姿色，一个比一个水灵，而且穿的衣服很省布料，露出白花花的胸脯，稍微一低头，那两团肉像两只调皮的玉兔，似乎随时蹦跳出来。

于是，哑佬晚上经常失眠，失眠的哑佬就开始数兔子，一只，两只，三只.....那白花花的兔子像温柔的棉花糖一样向哑佬压过来，让他呼吸越来越急促，额头上的川字都难受的挤在了一起。两个长凳和一块床板组成的简易床就发出嘎吱的呻吟，然后哑佬就睁着眼睛到天明。

天微亮的时候，太阳刚刚露出半边红彤彤的脸颊，哑佬扛着把锄头出门了，一路向东。

村东头有一条人工开凿的水渠，水从山上的水库流下来，触手非常的清凉。水渠的一侧是公路，站在公路上能看到整片整片的绿油油的稻田，为了大家取水方便，村民们在水渠边做了一个缺口，然后用水泥砌成十几个石阶。村里的妇女们都喜欢到那里洗衣服，那里也变成了村里的八卦来源地，哑佬总是老远就能听到她们肆意的笑声。

只是当哑佬走到那里，笑声就戛然而止了。

哑佬对她们的反应也已经习以为常了：打闹中的孩子们看到他就会噤若寒蝉，胆小一点的孩子一听说哑佬的名字马上吓得哇哇大哭，而那些妇女们，有时候为了哄孩子，或让孩子听自己的话，就会说：“快吃饭，一会儿哑佬就要来了 ” “你不听话我就把你送给哑佬。” 这招百试百灵，孩子听了之后，准会乖乖听话。

哑佬对此很是苦恼，自己只是不会说话，又不是有三头六臂的吃人妖怪，有这么吓人吗？

想到这里，他走到石阶那里的时候故意扬起了锄头，虚晃了几下，嘴里“啊啊啊”的叫了几声。这下倒好，妇女们被吓得花容失色，有个新媳妇儿还吓得一脚踏进水里，水面上顿时溅起一大片水花，只有年长的妇女敢低声咒骂了几声。哑佬恶作剧得逞的笑了起来，把脸上的褶子开成了一朵花。

那是哑佬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

他的一亩水田在那成片的稻田的中间，要从公路边的一条田梗里走进去。绿油油的禾苗上布满了露水，太阳光一照，露水珠儿晶莹剔透，像一颗颗闪闪发亮的小珍珠。哑佬一走进稻田间，靠田梗边的禾苗在他的抬脚动作下，被拂动着，搅得珍珠碎了一地，露水沾湿了他的裤腿。

哑佬来田里也没什么事，只是为了看两眼自己亲手栽下的禾苗。看到它们如同看到自己的孩子一样。在哑佬的目光里，它们从稀稀落落一行行的弱小的秧苗，成长为一簇簇茂盛的禾苗，然后开花，结穗，变成黄灿灿的稻穗。

其实，就那一亩几分田地，看天吃饭，就算一年种两季，也产不到多少稻谷。更何况别人家的水稻都喷了农药，最后，虫子们都跑到他的田里聚会吃大餐了。到丰收的季节，谷子就数他家打的最少。

在水稻收割的季节，哑佬就会对着稻田发呆。要是那黄灿灿的稻谷是金豆豆就好了，哑佬想，但是他说不出来，只能对着空气“啊啊啊”几声，然后双手在空中比划着。他年迈的母亲摇了摇头，一声叹息。

2.

其实哑佬还会一门手艺，那就是修单车。那是他的死去的父亲传给他的手艺。

年轻时的哑佬那时还不叫哑佬，那时他是个浓眉大眼的小伙子，头脑很灵活，学东西也快。只是当他把父亲的修单车手艺学会了之后，却死活也不肯继承父亲的单车铺，然后父亲死了之后，那个单车铺也就关门了。

哑巴不修单车，他修雨伞。

因为他曾经有个相好的姑娘叫阿花，长得很秀气，但是因为姑娘父母不同意她嫁个哑巴，阿花被迫嫁给了别人。至于嫁到了哪里，对哑佬来说，一直是个谜，为了解开这个迷，他开始走村串户，给别人修雨伞，希望能再见他一面。

但是天下之大，人海茫茫，找个人哪有这么容易的？一天天，一年年过去了，经历了风吹日晒和炎寒酷暑的洗礼，他从一个小伙子变成了哑佬。成了哑佬的他，依然没有放弃寻找的行动，但是后来因为母亲老了，他的主要工作变成了种田，种田发不了财，但是只要勤快，赚点口粮还是不成问题的。

只有在农闲的时候，哑佬才有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他骑着一辆破自行车，沿着乡村公路，穿过一个个村子，挨家挨户地走。不会说话，吆喝不了，他就请人用一块破纸皮写了几个大字：修雨伞，一把一元。有时运气好点一天还能做好几单生意。

最后，修雨伞的生意也淡了。村子里人越来越少，剩下的大部分是老人和小孩，还有妇女。看到是一个老光棍，还是哑巴，就算有雨伞坏掉也不敢找他修。而随着哑佬年纪渐长，阿花的形像似乎也模糊了起来。想再见阿花一面，变成了一个无法实现的梦。

那年夏天，帮母亲把秧苗栽下后，哑佬想，我也能去打工就好了。

老天爷像感应到了他的心意似的，不久，哑佬的大侄子找上他，让他去城里帮忙做饭，管吃管酒，一个月还有500元工资。于是哑佬坐着侄子的皮卡车，进了城。

还没来城里之前，哑佬觉得侄子住的地方肯定很洋气，因为每次过年时在村子里看到的侄子，总是一副衣着光鲜的模样，还开着小车。最后车子颠簸了一天，来到一个地方停了下来，侄子说，到了。

哑巴闻言便下了车，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地方很偏，甚至可以说有点荒凉，面积倒是很大，到处是汽车的零部件，像废铜烂铁一样，随意堆放，有的已经锈迹斑斑。房子是用废弃的集装箱做成的，一共有好几间，除了一间用来做办公室，其余几间住人。

说是修理厂，其实是车辆屠宰厂。他们专门收购报废的车辆，把里面的零件拆出来，没用的零件当废品卖掉; 有用的零件放到一边，以后东拼西凑，加工，改装，喷上油漆，就能变成一辆好的车子，卖个好价钱。

汽修厂有五六号人，都是家乡的人，有好几个是熟面孔，有一个叫老四的，以前还经常和哑佬喝酒。哑佬的工作就是负责他们的一日三餐，晚餐做好后就没什么事了。

3.

这天傍晚，哑佬把晚饭做好，大家便收工一起吃饭。

天气很炎热，大家都光着膀子，衣服就随意搭在肩膀上。酒足饭饱后，老四边翘着二郎腿，便用牙签剔着大黄牙上面的菜叶子，然后往地上啐了一口，站了起来。他喷着酒气对旁边的哑佬说，走，老哥，我带你出去转转！

哑佬一听这话，两眼放光，也站了起来，兴奋地“啊啊啊”叫了起来。

于是，在老四的带领下，七拐八拐，走了将近半个小时，呈现在哑佬面前的是一片喧腾而陌生的世界。这个新世界让哑佬眼花缭乱，目不暇接。随处可见的小汽车在马路上来来往往，高耸入云的高楼大厦，闪烁的霓虹灯，还有露出大腿，浓妆艳抹的姑娘。情侣们在街道上搂搂抱抱，还有的在亲嘴。

这一切都在极大的刺激着哑佬的视觉神经。

最后，他俩进了一个小发廊。老四熟门熟路，和里面的姑娘打情骂俏。而哑佬第一次感觉受到了上帝般的待遇，有人递水，有人帮洗头按摩。帮按摩的小姑娘手太软太滑了，让哑佬几乎想伸手去摸一下。按摩的时候，小姑娘的丰满好几次从他的脸上滑过，带着热度和香气，让哑佬以为自己正在天堂。

在发廊里一阵折腾，剪了头发，刮了胡子，最后哑佬都不相信镜子里那个精神的中年人是自己。本来这段时间在城里住，不用风吹日晒，皮肤白了不少，这样一来，简直年轻了十岁。

于是哑佬开始了城里人的生活，空闲的时候就一个人到街上乱逛。

他发现了一件怪事，街道上的单车可以随便摆放，骑到哪放到哪，还不用担心被人偷。人们用手机摁几下，车子就可以骑走了。后来才知道那叫共享单车。

他还发现，有很多单车已经坏掉了，有的少了鞍座，有的轮胎没气，还有的车上的图案被刮花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年轻时一度逃避的而不去使用的修车技术，令他似乎魔障了，他一看到那些单车缺胳膊少腿的，就再也移不开脚步。

哑佬从修理厂要了一套工具，只要有空闲，一看到有坏的单车就上前修理，有些不够零件的，就几台拼在一起，组成一台好车。渐渐的，人们注意到了这个奇怪的中年男人，修理技术一流，他沉默而专注。在别人的眼中，看起来就更酷了。

很快，共享单车的工作人员也发现了哑佬的存在，一个不计任何报酬的人，一个无私的当代活雷锋，让他们感激流涕。很快就有人把照片和视频分享到了网上，哑佬的事迹上了微博热搜，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人民日报，腾讯新闻，各大新闻平台争先报道哑佬的事迹。

一时间，哑佬成了大红人。

共享单车的HR找到了他，正式聘请他做技术顾问，年薪一百万。他修理单车的视频成为了教学视频，点击量几千万，甚至有人请他打广告，做直播。

什么？一个哑巴也能做直播？

人出名了以后，放个屁都是有价值的。这是哑佬成名后最大的心得体会。

还有一个好消息，哑佬出名了之后，阿花从电视新闻上看到了哑佬，并且找到了他的联系方式。原来她结婚以后婚姻并不幸福，几年前已经离婚了。离婚后来到省城打工，现在已经是一家花店的老板娘。

哑佬和阿花最后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也有了自己的孩子，还把家中老母亲接了过来。他们在省城里定居了下来，变成了有车有房的成功人士。

他们的爱情故事还成为了一段佳话，一度占了排在热搜榜的前十。出名了之后，哑佬额头上的川字纹慢慢变浅了，他似乎又年轻了好几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