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解剖学中不寻常就是正常。这话也同样适用于人性。你会发现所谓的“正常”极为少见。“正常”只是个理想。它是用人类平均特征组合而成的图像, 要在单一的某个人身上找出所有这些特征几乎是无法想象的。——毛姆
自私和厚道、理想主义和耽于声色、虚荣、羞涩、无私、勇气、懒惰、紧张、固执以及畏怯, 所有这些都可能存在于一个人身上, 并能形成一种貌似讲得通的和谐。——毛姆
如果他没有这些重大缺点的话, 他可能也就没有那些伟大的品质了。(由此)我们也能相信, 我们也有和名人们同样明显的缺点, 这并不妨碍我们拥有和他们一样的优点。——毛姆
在圣托马斯医院度过的那几年使毛姆对人性有了太多认识，以至于四十多年后在写《总结》这本书时，他依然认为，在过来的这些岁月里，所有的经验无非只是印证了在圣托马斯医院门诊和病房里所观察的人性真相。
请看下文。
四十年来(从毛姆18岁在圣托马斯医院学医算起), 我一直都在有意识或无意识地研究人性, 时至今日, 我仍旧发现人真是莫名其妙。
我非常了解的熟人会做出我从没想到他们能做出的事来, 或者在他们身上意外发现了某些特质, 显示出我从没料想到的他们性格当中的另一面, 让我大吃一惊。
也可能是我受到的医学训练使我具有了一种扭曲的观点, 因为我在圣托马斯医院里接触到的大部分都是病人、穷人和没受过什么教育的人，我其实一直对此保持警惕，也一直努力防止自己的先入之见。
我对别人天生就不信任，更倾向于认为他们会去作恶而非行善。但我必须承认的是, 在以往的所有岁月中, 我所获得的经验都无非只是印证了我在圣托马斯医院的门诊和病房里所观察到的人性的真相--并非有意, 而是无意识进行的观察, 因为我那时还过于年轻。
自从那时我看到他们以后，就已经看清了人的真相, 并据此画出了他们的画像。这或许并不是一幅真实的画像, 而且我知道很多人都觉得这是一幅令人不快的画像。它无疑是片面的, 因为我自然是以自己的癖好习性去看人的。
很多作家在我看来根本就不去进行观察, 而是从他们自己幻想出的形象中以现有的尺寸创造出他们的人物来。他们就像只依据对于古画的记忆来描绘形象的绘图员, 从不试图去临摹活生生的模特儿。他们充其量也就只能为他们自己内心的幻想赋予一种似是而非的形状。如果他们内心是高贵的, 他们就能给读者一些高贵的形象, 即便这些形象欠缺普通生活的无限复杂性。
我一直根据活生生的模特儿来进行创作。
记得有一次在解剖室, 在和示教讲师一起复习“人体构造”时, 他问我某条神经是什么神经, 我说我不知道。他告诉了我，我对此提出异议, 因为它所在的位置是不对的。
但他坚持那就是我一直徒然在寻找的那根神经。我抱怨这种反常情况, 而他则面带微笑地说, 在解剖学中不寻常就是正常。
这句话印在了我的心底, 而且打那以后, 我认识到, 这话不但适用于解剖学, 也同样适用于人性。你会发现所谓的“正常”是极为少见的。“正常”只是个理想。它是用人类平均特征组合而成的图像, 要在单一的某个人身上找出所有这些特征几乎是无法想象的。
所以，作家们就是以一幅虚假的图像作为他们的模特儿, 他们描写的都是特殊和例外的东西, 所以他们极少能达到活生生的效果。
自私和厚道、理想主义和耽于声色、虚荣、羞涩、无私、勇气、懒惰、紧张、固执以及畏怯, 所有这些都可能存在于一个人身上, 并能形成一种貌似讲得通的和谐。我花费了很长时间, 才终于说服读者相信这就是事实。
(很多人认为)守财奴就只是嗜钱如命, 花花公子当然就浮华矫饰, 而老饕就是贪得无厌。就没有一个人曾经想到过守财奴也有可能浮华矫饰和贪得无厌？我们其实经常看到这样的人。而且，守财奴也许还是个诚实正直的人, 对公务具有无私的热情, 对艺术拥有真正的热爱。
当小说家们开始将自身中发现或在别人身上看到的多样性揭示出来的时候, 却被指责为诋毁人类。
很显然, 认定一个人是这种或者那种人, 毫不怀疑地宣称“他是个最好的人”或者“他猪狗不如”是会少掉很多麻烦的。
如果发现他们祖国的大救星可能是个小气鬼, 或者为我们的意识开辟了新天地的大诗人居然是个势利鬼, 那确实挺让人感到为难的。
我们天生的自我主义引导我们通过他们和我们之间的关系对人做出判断。我们希望他们在我们看来是一种确定无疑的东西, 对我们来说, 他们就是那样的一种东西; 因为其余的东西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 我们就干脆将它们忽略不计了。
这些原因或许可以解释, 人们为什么那么不愿意接受将人的种种矛盾和多样的性质描绘出来的尝试, 又为什么会在公正的传记家将名人的真相揭示出来时, 沮丧地转过身去。一想到《名歌手》中五重唱的作曲家居然在钱财上面有不诚实的表现, 而且对有恩于他的人恩将仇报, 这的确令人痛心疾首。可是如果他没有这些重大缺点的话, 他可能也就没有那些伟大的品质了。
我不认为那些说名人的缺陷应当被忽略不计的人是对的; 我觉得我们最好应该知道那些缺陷。这样一来, 尽管我们认识到我们也有和名人们同样明显的缺点, 我们也能相信, 这并不妨碍我们拥有和他们一样的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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