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的故事从小听,电视剧更是年年播,但书真没正儿八经地看过。大学时强迫自己借了一本,但十几回看下来,唐僧不是哭鼻子就是打滚,这跟我心目中那个正气凛然、无所畏惧的圣僧形象相差也太远了,所以剩下的大半还是原封不动地还给吴承恩了。这次心血来潮又重新捡起《西游记》看,终于读完了,但关于唐僧的疑问仍然排在number 1。
取经四人组,孙悟空战斗力最强,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猪八戒、沙和尚虽吃饭的时候多,打怪的时候少,但总可以挑担、牵马,必要的时候还能变化一下或腾起云驾起雾吓吓人;唯独这唐僧,肉身凡胎,处处成别人的累赘不说,身上还有一身臭习气,走路怕累,吃饭怕晚,既惜命又护短,他的可笑之处书上简直比比皆是。
比如这一段堪称代表:
三藏道:“既是他吃了,我如何前进?可怜啊!这万水千山,怎生走得!”说着话,泪如雨落。行者见他哭将起来,他那里忍得住暴躁,发声喊道:“师父莫要这等脓包行么!你坐着!坐着!等老孙去寻着那厮,教他还我马匹便了。”三藏却才扯住道:“徒弟啊,你那里去寻他?只怕他暗地里攒将出来,却不又连我都害了?那时节人马两亡,怎生是好?”行者闻得这话,越加嗔怒,就叫喊如雷道:“你忒不济!不济!又要马骑,又不放我去,似这般看着行李,坐到老罢!”
这样的一个唐僧,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千挑万选为什么取中他做西行领袖呢?我想来想去,只能想到三个原因。
第一、唐僧的背景显赫。
唐僧的前世乃是如来座下的二弟子金蝉,只因如来说法时开了小差,故被贬转生东土。虽然犯了错被贬,但皇帝的儿子终究还是皇帝的儿子,是生来就要被拥戴为中心的。就跟神仙的坐骑下凡闯了祸只是被骂一声“孽畜”,而无名无分的妖怪却要被打死一个道理。不管孙悟空多么厉害,如何自性皆空,他都只是一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无根无派的猴子,他有本事,别人呼他一声“大圣”,若没本事,怕早已化成灰化成水了。
第二、唐僧是人,而且是活生生的俗人。
唐僧并不是从一开始就四大皆空的,他有爱憎喜恶。比如他讨厌孙悟空,念起《紧箍咒》来毫不留情,说赶走就赶走,毫无师徒之念;比如他偏袒猪八戒,动不动就说八戒老实嘴笨,言下之意,悟空精明嘴利,处处欺负八戒。悟空打怪,唐僧骂他毫无仁慈之心,八戒巡山,唐僧又骂悟空“常怀嫉妒之心”,对“兄弟们全无爱怜之意”。
他既怕疼又怕死还喜欢抱怨,比如被镇元大仙捉住后,他怨三个徒弟,“你等闯出祸来,却带累我在此受罪,这是怎的起?”悟空回说:“且休报怨,打便先打我,你又不曾吃打,倒转嗟呀怎的?”唐僧道:“虽然不曾打,却也绑得身上疼哩。”
他对佛法的领悟也远不如孙悟空,一路上悟空多次点化他。比如这里的一段:
行者道:“老师父,你忘了‘无眼耳鼻舌身意’我等出家人,眼不视色,鼻不嗅香,舌不尝味,神不知寒暑,意不存妄想——如此谓之祛褪六贼。你如今为求经,念念在意;怕妖魔,不肯舍身;要斋吃,动舌;细香甜,嗅鼻;闻声音,惊耳;睹事物,凝眸;招来这六贼纷纷,怎生得西天见佛?”
就是这样的一个唐僧,他就像我们任何一个人一样,六根未净,贪嗔痴怨皆具,但也正因为这样,这个起点甚低的人最后能取得真经,修成正果才更能激起芸芸众生的共鸣。他也经风霜,他也历寒暑,他随时都会被妖怪卷走,面临生命危险,他并不能挥挥手指就立地成佛,如果像他一样的人最后也可以得道成功,那么我们似乎也有希望呢。
第三、唐僧是一个有信念的人。
唐僧纵然有千般缺点,但他有一个绝对不容忽视的优点,那就是他是一个有信念的人,他的信念就是到西天雷音寺取得真经。怕死也好,怕累也好,他这个信念确实从未动摇过。美色当前,他最怕的就是原阳被破坏,无法继续求经之路。相比他的坚定,猪八戒和沙和尚都不值一提,猪八戒随时闹着散伙,沙和尚随波逐流,走也好,留也罢,都无所谓。而本领强大的孙悟空,支撑他走完取经路的从始至终都只是感情,感念唐僧的救命之情,感念患难与共、一路扶持的情谊,孙悟空是个有情有义的猴子,整部《西游记》,天上地下、神仙佛祖连同师徒四人,悟空是霁月光风、最无算计的一个人。
信念是一种强大的力量,它有心无旁骛、拨冗去芜的神奇,没有唐僧的这种坚定,取经路上的九九八十一难,任何一难都可能成为取经的终点。我想象妖魔鬼怪绑住唐僧要蒸要煮要洞房时问他:你是否还要去往西天?唐僧虽战战兢兢,但毫不迟疑:是的,那当然要。我想象悟空八戒沙僧问他:师傅,路长且远,你涉不得水,腾不得云,不如不要往那西天去了吧?唐僧怒睁双眼:叵耐你这厮们胡说!
如此,唐僧是取经队伍的唯一领袖,取经本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场盛大修行,魑魅魍魉、仙佛人间、生死杀戮都不过充当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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