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几天,升温了,洗完澡,在身上滋了点花露水,问到味道,忽然就觉得:夏天来了。季节更替,环境变化,有时候嗅觉更敏感。
夏天对我来说,就是花露水加痱子粉再加西瓜味儿,这种条件反射,显然是后天习得,从记忆经历中来,我寻思着,我这套反射,就是五六岁那会儿的夏天,在我家凉床上学会的。
网上找的两个板凳支起来的凉床凉床这种东西,竹子做的,夏天睡,很凉爽,所以叫凉床。我生在竹林茂密的江南之地,这东西在我小时候很常见,至于是不是全国都有,我就不太清楚了。仔细找了图,一张只有床面,下面用凳子支,床面是我印象中的样子,但我家凉床有腿,不靠凳子支,稳当。
一张非常接近我家凉床的 凉床再找一张,形状基本接近90%相似,可右下角竟有个写了字的说明板,大概已经放在什么博物馆里了,有点唏嘘。
凉床不太分你家我家,在我那个小胡同,新闻联播刚过,谁家先吱呀吱呀抬出来,周围几户就心领神会,不再折腾了。凉床虽不大,但只用来落屁股不躺人,几家共用一个还是够的。这个点,男的看好了新闻可以出来指点江山,女的洗好碗,洗好小孩,洗好自己,亦可以出来东家长李家短了,凉床的功能,就是每晚例行“茶话会”的专用会议桌,而我在那会儿就是个“被洗好的小孩儿”。
洗我的是我奶奶,爸妈不住一起,我和爷爷奶奶住。洗完澡,为了能够适应“夏季户外”条件,为待会儿的“会议”做好准备,我会被奶奶滋上一身花露水,再裹上白乎乎全身的痱子粉,门一开,我往外一冲,自觉飘零一路“香尘”,而邻居们这时已在户门口站好,指着我笑道:“粉冬瓜!”。
一开始,大人坐凉床,摇着芭蕉扇子侃他们的天,床不够坐的时候,小孩儿可以坐搬来的许多小板凳,但这板凳显然没起到什么作用,扎堆的小孩儿不需要“座位”,满脑子想得都是“追逐打闹”。我们一跑起来,大人就不停呵责:玩就玩,别出劲跑,一身臭汗,澡又白洗了!
然而,从没有过臭汗,原因大概是小孩儿的新陈代谢不同?听老人家们说过一句略糙的俗话:“小孩子尿麻油汤,小孩子屎桂花香。”何况是汗。但没有“麻油汤”也没有“桂花香”,我的鼻子里,塞满的只有一圈大人小人身上升腾起的花露水和痱子粉味儿。
邻居坐你家凉床,自然也不会白坐,常常“进贡”些吃的,用我们那的话,叫“不会望呆”,“望呆”意思得了别人好处,而自己不做表示。而这个“吃的”,十回有八回是西瓜。一搪瓷脸盆冰西瓜,端来往凉床板上一放,小孩儿就自此消停了,大人们也不比担心臭汗了,只需偶尔摇摇大扇子,给一窝头钻脸盆的小孩儿赶赶蚊子。
小时候住的胡同,在我邻居家门口照相我就坐在凉床边檐宽大的竹筒上啃冰西瓜,屁股冰凉,嘴巴冰凉,而打闹之后胃火中烧,终被逐渐下沉的瓜瓤镇压。两块下肚,我摊倒在硬邦邦、凉飕飕的竹制床板上,仰面朝天,只觉得月明星稀,夜空郎朗,蝉鸣鸟啭,芳草清香。
这胡同后来改造,爷爷奶奶就搬家了,搬去的是现在常见的单元楼,四楼,那走道还没两步宽,不需要凉床了吧,我后来再没见过我家凉床。
据我奶奶说,搬家之后,我爷爷曾在那单元楼挨家挨户敲过门,问他干啥,说是“熟悉邻里”,然而最终也没有熟络起来。据我想,大概是因为没了凉床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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