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在春运期间,长途汽车站人山人海。我去排队买票,她在大厅里看着儿子和几个包。买票出来,她在打电话。我问儿子呢?她说在边上呢。我看看四周都没有。大声问,在哪儿呢?她一时也慌了,说,刚才还在身边呢,我就接了个电话啊!我说,你电话要紧,找不到儿子你死去吧!还不快去找。她发疯一样四处寻找,似乎浑身都在发抖,跑来跑去摇摇晃晃。
我在人群里,车站门口找了一阵,到处都是人,背负着行李,扶老携幼。见到年龄相仿的小孩赶紧上前去辨认,每一个能问的人都问了,就是找不到儿子。她找了几圈,瘫软在地上,目光凌乱无神。一时间,各种新闻上暴料出来的拐卖小孩的事件都在脑海里出现。一阵深度恐惧当头砸来。我打了个激灵,朝地上一直在哭的女人大喝道,快起来,去候车室和汽车上找,我去报警。
她腾地从地上弹起,向候车室冲去,安检人员也没能拦住她。工作人员接到报警后,调度室通知所有班车全部停发,候车室停止进出。广播室喇叭上播放循环播放寻人消息。警察帮助我们一辆车一辆车寻找。我在停车坪的各个角落都找了一遍,汽车背后,小买摊,都不放过。厕所的每个门都拉开看了一遍。
就在我心底渐渐绝望,恐惧一点点扩大的时候,看到一个穿夹克的中年男人手里牵着一个孩子,跟狗蛋的个头,衣服都一样,我几个箭步冲过去,果然是我儿子。我一把拉过儿子,揽在身边。然后当胸抓住那男人的衣服,一下子就推倒在地上。愤怒让我的力量大得惊人,如果不是警察赶过来,我肯定狠狠揍他一顿。
那男子从地上爬起来,一个劲地喊冤枉,说他听到广播上喊寻人,从厕所出来刚好看到花坛里有个男孩,就拉过来准备领到车站值班室的。警察说,现在你说了不算,你得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我那女人看到儿子找到了,就往来跑,下台阶时突然腿一软,就摔倒了。我赶紧拉着儿子过去。她坐在地上,把儿子紧紧抱在怀里不放,只怕一松手就不见了。
我也浑身像抽了筋一样,一下子特别软,特别累,一点劲都没有。
警察过来核实了身份,说没事了,你们可以走了。然后那个夹克男子就被带走了。我不知他说的是真话假话。后来我教训狗蛋,追问经过。狗蛋说,他跟妈妈在一起,尿弊了,想去厕所,妈妈在打电话,没注意他说什么,他就一个人去上厕所了。结果这厕所有两个进出口,另一个就通售票厅外面的停车区。那个门平常是不开的,不知为什么今天打开了。儿子一出来就忘了方向,进了停车区。找不到我们,却看到花坛的棕树下有西瓜虫,就蹲在树下捉西瓜虫玩。直到那个夹克男人过来说,小朋友,你们大人正到处找你呢,我领你去找他们。我听完吓了一身冷汗。如果这夹克男真是一个人贩子,借此机会只要从停车区出去,就是大街,那就再也找不着了。
发车的时间到了,该上车了,却发现她走不成路了。刚才摔倒把脚踝扭伤了。跟本无法挨地。
她神情黯然,心绪低落。不停地抹眼泪。我看着也觉得伤心。我说,今天不回了,給你看伤。然后一边挽着她,一边牵着儿子,出了车站,打车上医院。
做了检查,有轻微骨裂缝,买了个胫套固定了,又开了一大堆药。
女人这一伤不知是祸是福。多年后我每回想这一幕,都陷入深深的迷茫之中。是天意,还是人意,说不清楚。
因为受伤无法上班,她给单位请了长假。生活起居一下子都成了问题。我没法把她留在那儿。她又跟我回来住在一起。儿子上学,也只有转到我这边来。一下子屋里又多了两口人。我一天上班下班做饭,送儿子接儿子辅导作业,忙得团团转。也顾不上各种群活动和聚会。忙归忙,但好坏总像一个家了。
有一天我和她先后接到同一个电话。法院通知让领传票。十天后开庭。我知道她也接到这个电话。但是都没有说什么。
晚上吃饭时她说,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不要离婚了好不好?!你看狗蛋离不开你。我也离不开狗蛋。那天要不是你在,儿子就没有了。离婚我肯定要孩子,我一个人又怕带不住。
我说,先养伤吧。这些事以后再说。
她立马提高了音量,以后再说,你的意思是以后还要离吗?
我说,我也不想离婚,儿子也这么大了。但是你看我们这些年,好过有几天?哪一次在一起没有吵架。一吵架就分开,打冷战。你觉得这样能过下去吗?
她说,好吧,我明白了,你是借我受伤把儿子转过来,然后离婚,儿子就能判给你了。
我说,我没想那么多。你受伤了,狗蛋在那边上学没人照管,这是眼前的事实。
她说,那咱们就试着往一起过。我也努力改变,你也要改变。万一过不下去了,那时候你要离就离。法院今天打电话通知十天后开庭,我给说了,我受伤去不成。要不你明天去撤诉,反正这次也无法开庭。
我沉默半晌,不知说什么好。
当然,不可能我搀扶着她去上法庭。
法院也不会无限期把一个案子搁置下去。
但是让我去撤诉,我又不想。
既然这样,那就以后再说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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