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现
01
旅行的途中，被导游带到一个购物场所，热情似火的导购，向我推荐各种宝石。我信口问一句某种黄玉，便被导购当作一个大买家。导购，主管，经理都亲自接待我。
经理是一个婉约的南方女子，气质动人。她拿出各种宝石，向我介绍，并重点向我推荐其中的一款。她说的什么，其实我完全都没有听见。我似乎早已被那块玉吸引住了。
那是一款水草观音黄玉。温润得像一个美妙的女子，由不得你想要拥她入怀。清澈得像一泓秋水，由不得你想要跳入其中。通透得像一个时光隧道，由不得你穿越而神往。在那个当下，我不仅两眼放出光芒，而且眼睛含泪，心跳加快，呼吸都变得急促了。我说不出什么话来，嗓子发干，只有不停的喝水。导购小妹，忙去给我续水。
如果你没有对一个人动过深情。你大概不会理解，我看到那块黄玉时的心情和感觉。就是那种一见如故，不愿离开，长相拥有，不离不弃的感情。似乎必须和那个灵魂合二为一，才能得到一种完整的，融合的体验。
现在回想，当我看到那块玉的时候。仿佛阿难遇到了摩登伽女，遭到咒术，浑身都动弹不得了。我已经深深陷入了欲望之中。玉者，欲也。
所以，我完全不经过理智思考，就决定买下那块玉。差不多花去了我大半年的收入。
人啊，最难逃脱的大概就是情感欲望了。
02
兴奋和激动的感情，并没有持续多久。
在接下来的行程当中，有一个晚上我跟妻子一块逛大街。发现满大街的都是玉器商店。我们随缘走进一家，老板是一位看上去很有智慧的长者。
他把琳琅满目的黄龙玉产品放在我面前，一件一件的给我介绍。顿时我就傻了眼了。那品种，那材质，跟我买的黄玉并无二别。但是价格相差天地。我把自己买的玉，递给老板看，让他估价。在他的眼中，大概1千多元。
天啊，几万元和一千多元，相差多少啊？
在自尊上，我怎么能承受得了被人耍了的感觉？
尽管老板一再向我解释说，在旅游商店有很多费用，包括给旅行社，导游，导购的各种提成等等。但我仍然无法接受那巨大的价格落差呀。我想没有人能够接受了的。
几万块钱呀，对我来讲，是一个小时接着一个小时做心理咨询，挣到的辛苦钱。比起摆地摊卖菜的大娘，我挣钱是会容易一些。但是为了心理咨询，有多少次，我睡不着觉，吃不下饭。有多少次，别人都在玩耍戏乐，而我却在读书，学习，听课。我辛辛苦苦赚到的钱，却换了块价值1千多的石头。
1千，是我1至2个小时的咨询费用。那几万块呢？是多少个小时的辛苦啊？
瞬间，我那么多辛苦所换得的成果，竟然化为乌有了。
什么增值啊，保值啊。一个屁呀。
那种被戏弄的感觉，巨大价值顿时化为乌有的感觉，让我两眼发黑，胸间一阵疼痛。手中的玉石，悄然滑落。我眼前闪过一道黑影，仿佛听到那块玉石跌落在地，化成碎片的声音。
也许只有经历过地震，看到房屋倒塌，财产瞬间化为尘埃的人，才能理解我此刻的心痛。
万千繁华，一时无常，大抵如是吧？
老板似乎想安慰我，说在当地买的任何旅游产品，都可以在30天内无条件的退货。这是当地政府的规定。
似乎我还可以有最后一根挽回一切的救命稻草。
出门时，老板把我的玉还给我。原来，在那玉从我手中滑落的瞬间，老板敏捷地接住了。现在回想，真是神奇。
但当时，我并没有说谢谢，已经记不得，似乎也没有听清楚老板送行说了些什么。只记得他那深邃的眼光，似乎另有深意。我跌跌撞撞地离开，回了宾馆。
03
回到房间，我打开淋浴水龙头，任凭那水从我头上冲下来，沐遍全身。我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内心自责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一个完全没有宝石经验，对玉完全不懂的人，竟然花了大半年的收入买了一块石头。怎么这么冲动。以后带着这块玉，被别人看见，如果别人知道了这块玉的情形，那会遭到怎样的嘲笑？
还是退货吧！
大概有10多分钟的时间，我在不停的懊悔。
之后我的头脑中，开始出现在各家旅游商店导购推销的身影。其中有位女子，是两个孩子的妈妈。她好多天没有业绩，她的伙伴笑她说，中午回家孩子就要饿肚子啦。当时我只当笑话听了。此刻我发现我的眼睛，含着热泪，也许是头上的热水。
我回想起了小学时期，为了交学费，陪妈妈到市场上卖菜的情形。集市每走来一个人，我都眼巴巴的希望他能买走一捆葱，只有几毛钱。可是没有人买。
我现在的生活状况是越来越好了。但是我知道很多人很多人，还都在为生存而拼搏。他们想要挣到钱。他们需要挣到钱啊。
我关了水龙头，擦干了身子，重新打量起那块玉石。我看到了深邃，看到了平静，看到了安详，看到了慈悲。
一行热泪，禁不住又夺眶而出。但感觉到很清爽。
我转身对妻子说，我决定不退货了。
我对妻子解释说，重新看到这块玉时，仿佛能看到导购、导游快乐的笑容。仿佛能看到他们家人的开心。仿佛也能看到他们对生活充满希望。
我说，也许这玉就是价值1千多块的石头，但那又怎么样呢？在大半多年的咨询过程当中，跟来访的一块悲欢喜乐，那不也是很有价值的事情吗？它带给我多少丰富的生命体验啊？这块玉，其实就是那些体验和意义的浓缩。如果我不去做心理咨询，不去获取这些价值。那我又想做什么？我的生命意义何在？价值何在呢？
妻子非常同意，然后轻描淡写的讲出一番让我颇感意外的道理。她说，从材质和色泽上看，玉是一样的。但是就像人都是人，但人是分层次的。妻子说，那位老板估价1千了多，只说是材质。
听了妻子这番话，我在看那块黄玉，发现那雕工，那人物，那意境，都完全不一样。似乎有一个笑脸，是那个雕刻家的艺术才华，被认可的愉悦。我猛然觉得，这块玉，并不能被随便的估价。我的心情完全变了。我相信，这块玉，自有它的价值呢。
真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啊。
妻子说，那位老者的店铺里的黄玉价格非常便宜，想要再买一款，也算是对老板的回报，他让我经历了一次心灵的迷津。但是第二天我们满大街的去寻找，却无法找到那家店铺。说来甚是奇怪，此为后话、外话。
04
短短的几天，这块玉石，让我的心念，由天堂而入地狱，由地狱而到人间。我经历了被巨大的欲望所吸引的过程。经历了万千繁华瞬间烟散的无常。透过这块玉，更让我重温了众人谋生之艰辛。我的灵魂仿佛得到了洗礼。
首先是举重若轻的气定神闲。当我经历了巨大的价值，瞬间化为乌有，万千繁花云霄烟散，我明白了世事无常。从此，我便可以举重若轻地对待一切。成功了如何？得到了如何？失败了如何？失去了又如何？所有的一切都会过去，都会化为乌有。从此，我将以平常心，对待来访的内心巨大的痛苦，给他们更多的陪伴和抚慰，而不是迫切的想要改变什么。
第二是举轻若重的庄严肃穆。虽然我知道一切都是无常的，但是每一个细节，对每一个人来讲，都是一个真实的存在。对来访者内心的痛苦，也是真实的存在。我不会忽视这一切。它们存在本身就是重于泰山的。我当然会一丝不苟，严肃认真地对待生命当中所发生的一切。
第三是悲天悯人的慈悲容纳。生活啊，感情啊，欲望啊。要进得去，又要出得来，要拿得起，又要放得下。能容纳又要能超越。慈悲怜悯，大抵如是吧。
我的心灵境界和意识层次，都得到了提升。生命有了这番领悟，我常常把黄玉带在胸前。每当我内心有所波动。我的手会抚摸那块黄玉，它带给我平静。
我每次凝望她，通透，清澈，温润，深邃，内心是无限的宁静，平和，慈悲。感恩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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