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艘破旧的轮船正在驶向远方,船身已经大面积掉了漆,但是这不妨碍他将海面里的黑暗划出两道微白。天还没有亮。
这时候顶部的甲板只有一盏灯开着,暗黄色。几乎所有白天或者傍晚在这里休息赏景的人现在船舱内睡的正香。我说的几乎就是指除了距离我十米远的地方,也就是那个暗黄色灯泡的地方,此时坐着的两个人。
一个小孩子,一个短发中年男人。
我已经连续四天在这个时候看到他们两个,谁知道他们是父子还是别的的关系。我记得在轮船起航的那天,根本没有看到他们检票上船。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船上很多人,希望有人能来查查他们,因为他们让我感觉到不安。
结果一连四天他们像知道是我传出的消息一样而阴魂不散的跟着我,好像随时会趁我不注意把我扔到海里去。
其实我自己感觉自己挺善良的,所以经常会自问为什么要散出这个消息,他们很可怜,他们也想去那个地方,只是没有办法用正常的途径上船。然后我就会自问自答,我也没有办法坐船,我是大半夜费了很大功夫才偷偷爬上船的。要是有人发现了我没有票,结果会是什么我说给你听,你听好了。你听了之后就会知道为什么我这个善良的人会干这种事。
算了你自己去看吧,就在船的第二层甲板上面,立着一个巨大的黑色牌子,上面写着一些白色大字,“没有票但是却在船上的人儿啊,我祝福你们,因为一旦被我发现你们没有票,我就会和水手把你们用绳子绑起来扔到海里去。”
这句话后面还画着一个笑脸,让人看了感觉到阳光和温暖。
是啊,我得把很多人的注意力从我身上挪开。因为就在我上船的第一天,不知道哪个善良的人儿或者王八蛋说船上有人没有买票,我是这个船上穿的最破烂的,所以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我身上。那是第一天啊,船刚刚启动了不到半个小时,当时我真受不了那些目光,因为我真的没有票,我想跳进海里逃走,这样至少我还能游回海岸。
但是我要去那个地方,不能走,不能害怕,死也要死在那里。所以我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大家发现我好像若无其事的样子,就渐渐移开了目光。那时候这小孩和中年男人还没有出现在船上。
其实到现在我怀疑船上除了我知道这两个人存在,其他人都还蒙在鼓里。这两个人一到太阳跌落就会出现在黑暗里。白天谁也看不到他们,至少我从没有在白天看到过他们。
忽然就下起了大雨,最顶层甲板的这棚子说实话只能挡得了阳光,稍微大点的雨就拿它没办法了。不到十秒钟我的身体被淋湿的透彻。我就去看那盏暗黄色灯泡下面坐着的他们。
他们望着我,然后中年男人咧嘴笑了。
这一笑,我一愣,也笑了。
我一笑,那个小男孩一愣,看一眼旁边的中年男人,撅了撅嘴,然后气哄哄的拉起男人消失在暗黄色灯泡下面。
我趁机逃离这里。
因为我没有票,所以晚上是不能正大光明的回到休息区睡觉。但是我有办法,开玩笑,都多少天了,我要是没办法不早被扔到海里去了。
在船的最底层,也就是第一层甲板的下面,接近机器工作的区域有一块腐朽的铁皮,我把那块铁皮掀开,里面有大概是六立方米左右的湿润空间。进去,把铁皮盖上,绝对不会被别人发现。
我一头钻了进去,正准备安心的睡一觉,没想到听到了敲门声,这声音有好几年没听过了,我想想,大概是从那年我失去了一切以后。
我从铁皮与铁皮的缝隙之间偷偷朝外看,心想可能是我听错了,说不定谁在这旁边走动不小心碰到了我家的门。
但是我看到了两张脸,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看到我了,居然又冲我笑。
我就给他们开了门让他们赶快进来,然后小心迅速的把门关上。
门外有淡淡的光能透进来,刚好可以看到对方的眼睛。
“你好,我叫小拇指,这是我五叔。”
这是那个小孩的声音,“你多大了?”我问他。
“我十岁了,我五叔四十七岁了。”
“哦。”我不知道再该说什么了。
小孩又说:“谢谢你让我和五叔进来,我们先前藏身的地方被封起来了,和这里差不多。”
我再次哦了一下,这时一个温柔的男声响起,“你看到我媳妇了吗?”
我说没有,五叔哦了一声,然后哭了。小拇指安慰说:“哭吧哭吧。我会帮你擦干眼泪的,不要怕。”
五叔就不哭了,然后两个人迅速坠入梦乡。
我确定他们坠入了梦乡,他们嘴里一直念叨着,“光环。”这是船上所有人要去的地方,这里就是梦乡。
就这样我和他们成了一伙人,很奇怪,我们三个人都属于没有票的,之前有人想暗中干掉我,于是散发我没有票的消息,后来我想保护自己,也散发小拇指和五叔没有票的消息。现在我们成了一伙人。
我们成了朋友,我不知道是不是朋友,小拇指非说是,然后他告诉我一开始没有票的消息就是他和五叔散出去的。目的是想保护自己,和我想的一样,我也想保护自己。所以只能干掉对方。
小拇指来自大草原,他说他醒来的时候就在大草原,走了一个多月走到城市里,遇到了五叔。
说起来以前我也有一个类似小拇指一样的亲人,他们长得差不多大,是我妹妹。不就是大草原嘛,我还带妹妹去过呢。所以我并不羡慕小拇指口中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不过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得容我想想,大概十年前吧,好像没那么久,七年前吧。
七年前我从全国最繁华的“华都”回乡,我告诉妹妹华都有多么的好,那里什么都有,天上到处有人在飞,在我们家乡哪里能有人在天上飞啊,但是华都就有,他们成千上万的,通体闪光,从远处看,如同无数繁星一样。
妹妹问我:“哥哥,他们要飞到哪里去呢?”
这个问题把我难住了,他们要飞到哪里去呢?所幸的是妹妹后来就忘了这个问题,因为她最关心的是草原,我懂她,从小就懂她。
我带妹妹去了草原,我抱着她奔跑在草原上,然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跌倒了,当我意识清楚的站起来时,妹妹不见了。
于是我大哭,后来听人说那片草原上的草茂盛了好几年,我想可能是我在那里流的眼泪太多的缘故。
小拇指遇到五叔的时候,五叔正坐在路边大哭,嘴里嚷嚷着媳妇。小拇指一个月是吃草喝雨水过来的,饿的两眼昏花双耳欲聋,以为五叔是在喊他。就扭扭捏捏的走过去拍了拍五叔的头说:“哭吧哭吧,我会帮你擦干眼泪的,不用害怕。”
五叔不哭了,靠在小拇指肩膀上,小拇指本来就没有力气了,被五叔这么一靠,就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小拇指被五叔背在背上,脖子上串着一个白花花的馒头,挂着一瓶水。小拇指说:“馒头!”
五叔说:“媳妇!”
小拇指说了半天我没怎么听明白他想说什么,我让他说重点,他就告诉我五叔是在找他失踪的媳妇的,他是找家的。
我想了想,他们还真是可敬的人。于是放弃了今天晚上去找船长举报这两个没有票的人的念头。
但是这个念头在三天后又忍不住窜了出来,那天深夜,我们三个坐在暗黄色的灯泡下面,我问小拇指那天晚上为什么要噘嘴,要拉着五叔突然离开,五叔为什么要突然冲我笑。
小拇指说五叔冲我笑是因为我看起来很傻,他噘嘴是因为一开始和五叔商量好了要保持可怕的形象让人不敢靠近,这样就不会被欺负。顺便让我潜意识里感觉到威胁。你看,我们这么不苟言笑,简直就是杀人恶魔,你不要再胡乱告诉别人我们没有买票了,你再胡乱说,我们就杀了你。
说实话我还真产生过这些想法,不过我不怕,不过还好被五叔的笑给抹干净了。
所以小拇指很生气,噘着嘴拉着五叔走了。
我问小拇指:“你怎么知道是我散出的消息?”
小拇指说:“因为我能看穿你的想法,你就是那么想的。”
说真的听了这话当时我笑的差点掀起惊涛骇浪,估计整条船的人都被我吵醒了。真他妈会吹牛,在下佩服。
小拇指紧接着说:“你为什么想要炸掉这艘船呢?你是想去光环的。”
于是我的笑声就戛然而止,这飘摇的黑夜忽然显得冷酷而诡异。
“放屁!老子这么善良!怎么可能会炸掉这艘船!”我大吼着,这时候也顾不上吵醒其他人。因为我真的没有想到居然有人会看出我的想法,我要炸掉这艘船,这个想法就连我自己也不认同的。
“是啊,大哥哥你是善良的,你不会炸掉这艘船的,我只是能看透你的想法,但是看不透结局。”
这话让我安心了很多,我是想炸掉这艘船,但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到。
应该换个说法,我能做到,但我不知道会不会去做。
此后几天我惴惴不安,小拇指和五叔与众不同,一个类似神童,一个就是傻瓜。如果他们把我的想法告诉船长,就算不告诉船长告诉其他人,这也会对我产生极大的威胁。那么我很可能就到不了光环。但是我必须要去光环,就是死,也要死在那。
我从角落把那把藏起来的刀拿起別在腰里,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明天晚上干掉他们好了。
这个想法确定以后,无论如何我都睡不着了,于是我推醒五叔和小拇指,我说:“出去逛逛。”
他们倒也没有因为我吵醒他们而生气,点点头和我偷偷摸摸来到了我们常来的地方。
那个时候,刀就在我身上,他们走在我前面,真的好几次有杀了他们的冲动,但是忍住了。那个时候小拇指就会回头对我一笑,然后晃一晃手上闪亮亮的东西对我说:“你想杀了我们?我有枪的。”
我不知道是因为他们有枪我不敢杀他们还是因为我善良不想杀他们。毕竟我们是有共同愿望的朋友,我们要一起去光环的。
这一晚,我没有行动。小拇指真善良,我想杀他们,他却没有开枪干掉我。我想想如果换成我,我要是知道他们想开枪干掉我,我一定会杀了他们。
但是仔细想想却发现事实好像并不是这样,小拇指和五叔是想干掉我的,这是他们自己说的,为了保护自己,一开始散出我没有船票的消息,这难道不会干掉我?
然后再仔细想一想,事实又不一样,小拇指能看透别人的思想,这是多方便的一项能力?随便利用一下这项能力,怎么可能会弄不到两张船票?
还没等我去问,小拇指就对我说:“我只能看透你的思想,我从没有说过能看透别人的思想。”
为什么是我,还没等我去问,小拇指就对我说:“不知道为什么,你看看你的脑袋后面,你的想法自动生成了一幅很大的画,我能看到。”
我看了看五叔,还没等我问,小拇指就对我说:“只有我能看到,五叔看不到,别人也看不到。”
第二天一早我来到第一层甲板,这里有一面大镜子,不知道用来干什么的,我照着镜子,在我的脑袋后面,什么画面也没有。
于是我更加惶恐,我感觉自己的小命随时有可能玩完儿。但心里又庆幸对方是小拇指,是个善良的孩子,要是换个人,我现在说不定正在被几头鲨鱼扯着撕咬呢。
怎么办怎么办,我能顺利到达光环吗?真害怕这时候突然身后有个声音告诉我,不能。然后回头发现小拇指拿枪指着我。
我开始浑浑噩噩念念叨叨,船上的人见了我都像避毒蛇一样避开。我开始思考小拇指是不是那样的人,世界上真有那样的人吗?当我拿着刀想杀了他的时候,他手里有一把枪却不想杀我。会有这种人?这种人不是应该死的很早吗?还是,这一切其实是他的计谋,难道小拇指有一个惊天的大计划?而我现在对他还有用处?
难道!难道他的枪里没有子弹?
当这个想法出现在我脑袋里的时候,最上面的一层甲板突然响起了一道疯狂的枪声,子弹壳不久就落在了我的面前,我捡起来,还是热的。
那天小拇指告诉我,我脑袋后面的画大的无法想象,遮天蔽日,无所不在。所以他当然看到了,然后趁人不在开了一枪告诉我他枪里有子弹。当时最上面的一层甲板上没有别人,那天风太大,天气又冷,谁都不愿意上去。
枪声很大,惊起一片呼声,很快有十来个荷枪实弹的水手从四面八方赶来,并将第一层甲板的所有人赶到了一块空地,与此同时第二层和第三层甲板也在发生同样的事情。
最上面的一层甲板等到水手们赶到时,小拇指和五叔已经消失了。
我混在人群中不敢抬头,畏畏缩缩生怕被人发现,我没有船票,会被扔进海里。我想炸掉这艘船。会被打死。我想去光环,谁都不确定光环有多极致的美好,但是可以确定是美好的。如果到了那里被告知光环只能进一个人,两个人。或者只能被一个人拿走,那怎么办?只有把其他人全部杀光才行啊。
理所当然的,他们开始查票,本来已经成功逃票近一个月的我,终于这次没能逃脱。在所有人的鄙视、不屑、愤怒、和噬血的杀意下我被两个水手五花大绑,另外有两个水手用枪顶着我的脑袋,只要我做出任何反抗的举动,我相信立马脑袋开花。
上千人异口同声说把我扔到海里去,但是扔不扔不是他们说了算,得船长发话才行。然而幸运的是,这群水手把船找了几圈都没有找到船长。船长失踪了。
于是我被暂时捆着扔进了船中的监狱里。真稀奇,这船上居然会有监狱。但是不多,只有三处关押的地方,只空着一处,另一处关着一只,鸭子。
鸭子?!没错是一只鸭子,那只鸭子看了我一眼,我就知道这是一只温柔的鸭子。她从铁栏杆之间的缝隙大摇大摆的走到我面前用她温柔的眼睛盯着我,我觉得她要开口说话了,她说:“我是船长。”
我虽然现在脑子有点不清醒,但我还不傻,我说,“你是鸭子。”
鸭子说:“鸭子不会说话。”
我说:“那你是只会说话的鸭子。”
鸭子说:“我是船长,有人想炸了这艘船,你必须帮我。”
这只鸭子的话让我的脑袋更混乱了,我不知道在这艘船上除了我还会有谁想炸了它。应该没有才是,每个人都想去光环,那是美好和完美的代表,谁若是企图阻止,谁就该千刀万剐扔进海里。
鸭子直勾勾的盯着我,“你必须帮我,帮了我你就是船上所有人的恩人。你会是第一个得到光环的人。”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我感觉到什么东西破裂了。一个黑洞洞的枪口面对着我,那颗滚烫的子弹射进了我的脑袋里,从后面撕扯出来,带走了我的全部。
直到我再次清醒后,鸭子已经不见了。不过我身上的绳子已经松了,我摸了摸腰间,那把刀不在。但是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枪。
刀。枪。
怎么回事?管不了那么多了,哈哈哈,那群笨蛋,居然没有收走我的枪。
但是不知为什么,枪口有血迹,似乎才干没多久。
也许迷迷糊糊中我把那只鸭子锤杀了吧。
这把枪的扳机太硬,我扣不动。就用枪去砍牢门,也不知是枪强大还是牢门脆弱,门就像玻璃一样稀里哗啦碎了一地。然后我找遍了这里的每一个角落,始终没有找到那只鸭子,连尸体也没有。
难道鸭子真的是船长,只是后来又变回了人?那这么一想这艘船还真神奇,不对,这艘船是驶向光环的,他当然是神奇的。
我要找到鸭子,或者说船长,我倒想问问是谁也想毁了这艘船。
“嘎!”在我即将迈出这监牢时,身后突然响起了这一声。
我转过身去的同时,那只鸭子在向前奔跑,但是她回头看了我一眼,她的眼睛温柔到了极致。妹妹曾经对我说过,“哥哥,你的眼睛好温暖啊。”
我想对那只鸭子说,你的眼睛好温暖啊。你真的是鸭子吗,你不是船长吧,船长不会这么看我的。那只鸭子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直到某一刻她纵身一跃,撞向了那个小窗,撞啊撞,头破血流,羽毛掉了一地。撞啊撞,窗户终于碎了,她冲着窗外的天“嘎”的一声,扑腾着翅膀跌倒了海里。
鸭子死后我的记忆终于恢复了一点,我想起她跟我说她想飞,她问我有没有去过华都,有多少人在天上飞啊,她太羡慕了。
我说,你只是只鸭子。
鸭子哭泣不语。
这是我听过的最不甘最悲怆的哭泣。
天很快又黑了下来,我来到了最顶层的甲板,那盏暗黄色的灯泡还亮着,小拇指和五叔坐在下面正看着我笑。
我们什么都没说,一起进了那个藏身之地。
夜深人静的时候五叔摸着我脸嘟囔了一句:“媳妇。”
她双手的温度和我爸很像,如果我爸没死的话和五叔的年龄应该差不多了,但是我从没看过我爸的媳妇。也就是我妈。
我爸一生痴傻,小时候我经常问他,我说爸爸你媳妇呢?
我爸上来就是给我一个大嘴巴子,打完后就给我买好吃的。每次妹妹想吃糖了我就去问我爸,爸你媳妇呢?然后妹妹和我就都有糖吃了。
听人说我是没有妈的,我爸强奸了一个少女,少女把孩子生了下来。事发后,我爸就被人打成了精神病患者。后来少女又生了一个女儿,少女家里人把女儿扔给了我爸。原因不详。所以准确来说我,我没有妈,而我的妹妹也不是我的亲妹妹。
还有一个说法是我妈生完我妹妹后难产死的。我爸受不了打击就疯了。反正不管哪一个我爸就是疯子。
我甚至都不知道这个疯子是怎么把我和妹妹养大的。
我抓住五叔,一字一顿的告诉他,“你,没,有,媳,妇。”
五叔大怒,他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我感觉死亡一下离我很近。
小拇指在一旁静静地坐着,看我和五叔纠缠扭打,时不时地来一句,“你怎么又和自己打架啊哥哥。”
“小拇指你少胡说八道干扰我,他想掐死我,我要掐死他!”
“可是哥哥这里没有别人啊,除了五叔和我,什么也没有。”
“我就是要掐死五叔,你躲远点!”
小拇指最后说:“哥哥你疯了,你掐不死五叔的,你为什么要掐死自己?”
我和五叔对掐,我感觉喘不过气了,他的手像我一样强劲有力,就连手的温度都和我一样,看来他的心情是和我一样的,他真的想掐死我。
由于缺氧和疲累,我开始神志不清了。虽然我神志从来没有清醒过。
迷迷糊糊中我忽然想起了那一年,
那一年我带妹妹和爸爸去大草原上玩,爸爸突然疯一样的掐住了抱在手里的妹妹,嘴里大声呼唤着一个名字,我觉得那个名字可能就是妈妈的。
我愤怒的要求他松开妹妹,他不干,掐的更紧了。我掏出手枪,他咧嘴对我笑并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架在妹妹脖子上。
他的力气真大,一手卡住妹妹的脖子提在空中,一手用刀架在妹妹的脖子上。
我爸说要我打死他。
我看到妹妹的眼珠已经翻出来了,脖子上已经有鲜血渗出。
我爸说:“打死我!”
于是我扣动了扳机。
我不想放弃任何一个人,但是我同时抱不动他们两个,我爸断气了。
我抱着妹妹在草原上疯跑,不知多久看到了一条大河,我高举妹妹企图从河中央走过去,然后,然后我就被水卷入了河底。当我重新恢复意识的时候,我的妹妹已经不见了。
奇怪的是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记得小时候妹妹曾经对我说:“哥哥,如果疼的话就哭出来嘛,我会帮你擦眼泪的,我会抱抱你的。不哭会憋坏了。”大多这句话都是说于我们高兴的吃着爸爸给我买的糖的时候,因为每当这时候我一定会满脸是血,笑的灿烂。笑的比阳光还灿烂。这是我的妹妹说的,虽然我脸上是带有腥味的血,但是我笑的比阳光还温暖还灿烂,就连血腥味都比糖还要甜。
我和五叔继续扭打,撞得四周的墙壁咚咚直响。这很不妙,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晚了,众多水手把我们三个拉出来绑了个结结实实。
这天夜晚,顶层甲板灯火通明,所有人聚在这里要求处死我们三个。
最后,一个水手指着我大喊:“这个人越狱杀了船长,船长已死,现在公投,赞同把他扔到海里去的举手!”
所有人都举起了手。
但这时候我觉得他们应该给五叔和小拇指一条生路,毕竟他们只是逃票。看来我还是善良的,上一刻我还想掐死五叔来着。我就大喊:“小拇指和五叔可不可以活!”
人们发愣的看着我,再互相看看,好像再找小拇指和五叔,我指着面前的小拇指和五叔说:“瞎了你们的狗眼了!小拇指和五叔能不能活!”
他们看傻瓜一样的看着我,嘴里叫嚷着“神经病!”
“这是个疯子!”
“这种人怎么能上船?”
看都不看小拇指和五叔。好像他们不存在一样。这时水手一声令下,我们被人抬着将要扔进海里。
而那艘船将会继续驶向光环。
我呆在海水里从黑暗熬到了黎明,伴随着远方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
这时候我仿佛有了无穷无尽的力气,我游到了轮船爆炸后的残骸旁边,周围飘浮着数不清的断肢残肉。只有上千人,怎么会这么多尸体?
但这不是重要的,是谁炸了这艘轮船呢?是鸭子船长口中的那个人?
我爬上一块木板,在周围搜集了不少吃的喝的,然后缓缓的划向远方,我好像看到光环了,它就悬在那里,庞大而震撼,它美得无与伦比,它对我的刺激使我想起了一切。
哦,这船终于还是被我炸了。
我记得在偷溜上船的时候就已经把炸弹安装在了轮船动力室。刀就是我的引爆器。枪只是用来防身的。这枪自始至终我只打了一发,朝天打,弹壳落在了我的脚下,我捡起来,它是热的。
然后船长让人把我关进了监牢,我不知道船长的眼睛为什么那么温柔,难道她是真的爱上我了?
那一年我亲手杀了我的爸爸,也没能挽救我妹妹的生命,我一无所有。我像一颗渺小的沙子被世间的大风吹来吹去,吹到了海边,然后她看到了,她的眼睛冷漠无比,就像我当时的心一样,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会救了我。
她说:“你想去光环吗?”
我说:“想。”
她说:“你知道光环是什么吗?”
我说:“不知道。”
她说:“不知道没关系,你只需要明白它是好的就行。”
我有点怀疑,我问她:“真的吗?”
她犹豫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然后她最后问了我一个问题,“你还心存希望吗?”
这个问题我没有回答她。那天她来监牢探望我的时候把水手们收走的枪还给了我,她说里面没有子弹了,这是我的东西。对,里面只有一发子弹,本来是留给我的。
于是我接过来将她按在地上用枪柄打死,我忘不了她那温柔到极致的眼睛。然后我告诉她我心已不存希望。
残破的木板身后拖着长长的血水,十几头鲨鱼在我周围磨牙旋转,天空忽然变暗,上千灵魂如星星一样开始腾旋,将再次照亮。这亮持续了很长时间,璀璨的灵魂们冲向了远方的光环。他们如愿了。
我停止向前,转身向后望去,仿佛看到了小拇指和五叔正慢慢悠悠的从海上向我走来,他们对我微微一笑,黑漆漆的枪口就突然指向了我。五叔对我说:“我要打死你了。”
小拇指对我说:“哥哥,我会帮你擦眼泪的,我会抱抱你的。你快哭吧快哭吧。”
可他们是不存在的。
一切又都是真实的。
我感觉到了一股难以形容的剧痛,鲨鱼们巨大的嘴巴如一个个黑暗枪口,终于向我扑来。
这艘破旧的轮船无法再驶向远方了,船身已经碎裂成了千万块,但是这不能阻止灵魂们将黑暗撕开,因为我已经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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