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秋闲之际,颜家岭的庙会因为人多而盛况空前,人山人海,从县城请来的秦腔名角在戏台上歇斯底里的吼着,台下那些爱听秦腔的善男信女,个个像着了迷似的在台下看着。年老一点的抱着孙子坐着,年轻点的都站在戏台的周围,台上演员唱到精彩的地方,下面就会出现一阵热闹,人们都尽情陶醉在这美妙而浑厚的唱腔中。
戏台对面正南方向,是一个小小的寺庙,不大也不小,庙里大概有五六栋庙房,中间是个大殿,可供香客烧香拜佛上布施。庙里大小神像估计有十几尊,都是些如来和罗汉之类的塑像,虽然是泥土雕塑而成,但可以看出工艺相当精巧,色彩也很协调,给人一种栩栩如生的感觉,许许多多笃信神灵的人们,手拿几柱点燃的草香,满脸虔诚,全身匍倒在地,认认真真地磕着头,一批又一批的进进出出,使庙里的人显得颇为拥挤,香火也格外的旺盛。
台上的戏唱的再好,对奶奶来说一点吸引力也没有,奶奶对那些唱戏的人本来没有什么好感,觉得她们在戏台上装腔作势的样子很难看。
赶庙会对奶奶来说,最主要的是给神灵烧点纸钱,上些香火,了却心中的希望。奶奶目不识丁,小时候跟着外祖母走遍了周围所有的寺庙,从僧人和尚哪里乞讨生活的饭菜,也学会了给神灵磕头烧香。在奶奶幼小的心灵里,她心中一直认真地认为神是这个世界上最慈善的最关心人的上帝使者,也只有神才能改变人的命运,赐给人幸福和快乐。
后来外祖母死了,奶奶更加感到神最亲,因为外祖母在临死之前告诉奶奶,善良的人死了之后会上天成神,受人跪拜;为恶之人死后会入地狱成鬼,遭人唾骂。
外祖母还对奶奶说自己死了会上天成神,玉皇大帝已经托梦给她,并要奶奶一生向善,积善积德,将来一定能够在上天见到她。
外祖母的话让奶奶铭记于心,从此以后,奶奶总觉得自己的亲娘是上天的神,每逢大小庙会,奶奶总不辞辛苦,迈着她的三寸小脚翻山越岭,为自己的亲娘烧些纸钱,奶奶甚至想到会有一天自己也会在天上和自己的亲娘相聚。
奶奶夹在人流中往庙里挤,她手中拿着自己刚刚在外面香摊上买的几柱草香和天府票子。人很多,几乎是一个挨着一个。奶奶心里很着急,她想着烧完香磕完头就赶快回家,可是人太多,人流前进的步子异常缓慢。
烧香的人都在自觉地排队,已经排了很长一条长队。奶奶排在近二十几名,他不断拿眼睛看着那些磕完头站起来离开的香客,焦急的等待自己烧香磕头的时刻。
过了很长时间,足有半天,奶奶才好不容易等待自己前面的香客全部离开,终于等到自己了,奶奶轻轻地吁了口气,把自己的神情暗自镇定了一下,焦急地心情变得虔诚起来。
奶奶用香案的烛火点燃手中的草香,把燃气的草香插在满的不能再满的香炉里,接着又把手中那一叠天府票子燃烧在装满纸灰的票炉中,嘴里小声祈祷祖奶奶在上天保佑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烧完纸钱,奶奶便跪在佛像前面,将自己的前额轻轻地也结结实实地在佛像前面的地面上磕了三下。
磕完头,奶奶如同完成一件对她来说十分出色十分愉快的事情,她感到自己的一颗心突然之间飞到了云端,与白云为伴,慢慢地惬意的畅游在天空,她脸上荡漾着欢快和幸福。
奶奶刚转身准备往外走,眼睛就看见了刘福田的老婆,刘福田的老婆此时也伸长脖子朝里面看,一双贼溜溜地眼睛在熙熙攘攘地人群中寻找什么。奶奶看见刘福田的老婆朝里面望,以为她也来这里敬神,心里一阵高兴。奶奶正准备挤过去问候,尚未挤到,刘福田的老婆已经没了人影。
奶奶好不容易挤出了寺庙,一下子感觉轻松了很多。她举目四处张望,看能不能找到刘福田老婆,可是找了好久,还是看不见刘福田老婆的身影。在这里碰见本村的人,奶奶本想找个一起回家的伴,但却找不见了。奶奶心里很是遗憾,看来只有自己一个人回家。
庙会上有摆货摊的,奶奶信步走到货摊前,眼睛看着那些出自手工的精巧玩意,心里非常喜欢,当她看见一顶用粗布做成的样子很洋气的帽子,想着冬天快到了,给我爸爸买一顶回去戴,冬天就不怕冷了。
可是她的手在口袋里数了数钱之后,又决定不买了,心里盘算着过一阵子给我爸爸扯一身新衣服,已有三年没有给我爸爸添衣服了。奶奶想到这,便把那顶样子洋气的帽子重新放到货摊上,转身又往别处走,想着能不能碰见一个同村人,和她一起回家。
初秋的天气依然很热,太阳毒辣辣地照着大地,庙会上所有的人都被热的脸颊流汗。奶奶走在人群中,脸被热的发红,脊背的汗也细细地直往下流,她不由自主地用手轻轻地往自己脸上扇风,没有丝毫凉意,手却不停的扇着。
奶奶走的很慢,肩头不时被往来的人碰着,正走着,不知是谁在奶奶后面的肩头轻轻地拍了一下,奶奶心里一惊,急忙回头一看,陈素素正微笑着看她。
奶奶说,是你呀!我以为是谁,吓了我一大跳。
陈素素说,我早就看见你了,追了好半天才追上,你和谁来的呀?
奶奶说,我一个人来的,你不是不来嘛!咋一个人又跑来了。
陈素素说,我不想来,可我婆婆非要我来,让我替她来敬神。
奶奶又问,咋村还有人来吗?
陈素素说,我没看到。
奶奶说,我刚看见刘福田老婆,可眼睛没眨一下,她的人影就没有了,你看见么?
陈素素说,没看见。
奶奶又问陈素素敬完神没有,陈素素说挤了半天才进入。原来,她跟奶奶隔了几排人,互相之间没有看见,两个人这么一说,都开始抱怨起对方走时也不打招呼。奶奶又问陈素素现在回不回家,陈素素说反正自己已敬完神,也没有心思在这闲逛,在说天也不早了,还是回家好。两个人也不爱看戏,一提到回家,便开始往人群外走,一起准备回去。
走在路上,奶奶看见前后零零散散有赶完庙会回家的人,大人小孩,男人女人,一路说说笑笑,路上还挺热闹。奶奶和陈素素很少有时间这么痛痛快快地走在一起,两个人自然就多了不少话题,奶奶心情特别好,不断地给陈素素讲着话。
当然,这样的话题都是由庙会敬神开始延伸出来,奶奶讲到有一次我爸爸病了,她去村里的小庙里烧了几柱香,回家就发现我爸爸地病好了,奶奶举了好几个这样的例子,说明神是存在的,并在保佑着穷人,敬神也是很有必要的,神可以赐付给人们。陈素素平时不爱讲话,此时也顺着奶奶的话题讲了很多自己对神的人是,两个人话题很投机,说这话走着,也不感觉路途遥远。
翻了一座山,奶奶走的路上已经没有别的人影了,四乡八村的人都各自分散了。这条路很宽,一直沿着沟底越了过去,山梁上有一个被废弃了很旧的土堡,堡墙又厚又高。奶奶和陈素素气喘吁吁的弯腰走上坡,然后坐在堡墙角的石头上休息,高大的堡墙投下的阴影让她们感到很是凉快。
坐了一会,她们又开始走下坡,走了不大一会,奶奶发现前面不远处的地面上,醒目的放着一件红得此人眼睛的东西,那红色在夕阳照射下显得极为扎眼。
奶奶用手指给陈素素看,陈素素也颇为吃惊,两个人加快步子走到那东西跟前,奶奶低头一看,是一件大红的绸子马甲。马甲的颜色又红又亮,奶奶用手拿起来,让她感到吃惊的是,这件红马甲的两排扣子是金灿灿地黄金,在夕阳下散发出一道道金光,马甲的里子是纯蓝的缎子,面子则是正红的绸子。很显然,这件红马甲绝不是寻常百姓家的东西,奶奶提着她,心里一阵感到燥热。
奶奶说,这马甲不是普通人家的。
陈素素说,这么贵重,普通人家谁有。
奶奶说,谁这么不小心,把这么贵重的东西丢在这里。
陈素素说,前后连个人影也没有,该咋办?
奶奶说,在这等一会,看有没有人来拿。
陈素素没有说话,默许了奶奶的意见。过了一会,仍然没有看见人影朝这边走来,两个人都有点着急。陈素素惦记着卧床的婆婆,不断催促奶奶走,奶奶心里也着急,可是当她想到丢了马甲的人此时一定在焦急地寻找马甲的情景,她就打消了急着回家的念头,强迫自己在这耐心的等待丢失马甲的人到来。
陈素素让奶奶拿着红马甲回家,可奶奶坚持要在这里等失主,陈素素看奶奶态度坚决,便让奶奶自己在这里等,她还有事先回家了。奶奶看着陈素素的背影消失在对面的山梁上之后,仍然没有等到寻找红马甲的失主。
到了下午五点多钟,奶奶已是饥肠辘辘,她心里急躁的埋怨起那个丢失红马甲的人。后来,又等了一会,仍然没有人来,奶奶决定回家,于是她把那件红马甲小心的叠好拿在手里,开始往家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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