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工作的地方是个四合院。北京的四月是最生动的时节,一株泡桐树在院子中央打开紫色的超级大伞,一只大黄猫眯着眼,“呼哧呼哧”地坐在树下,扑簌簌落下来的花朵掉在身边,大黄猫惊慌失措,“倏”地跳开去,猫起腰蹲在远处寻找扑簌的踪迹。
大黄猫被我们唤作“大黄”,名字取得简单粗暴,透露出它流浪猫的出身。
我们在这里工作真是太好了,对我们而言,也对大黄而言。
大黄很欢喜有我们这些“有钱人”散发各种美食,源源不断;有时候是鸡腿或鸭腿,有时是鸡肝,有时是普通的猫粮,有时甚至有大虾。有这么多好吃的,大黄才不去过问来历,它不管是我们午餐留下的,还是单位聚餐打包回来的剩菜,亦或是从菜市场专门为它买来的。它只顾吃,从不感激,从不交换条件。而我们在烦躁繁重的工作中间,能有大黄在,心情转换的很快,工作效率也高,晚上加班的时候外面黑洞洞的,也有它“呼哧呼哧”地在门口陪着我们,舒心多了。
大黄是一只老猫,很老很老的那种,常年混迹人群使它对人类活动的规律性了如指掌。常规的逗猫方案在大黄身上并不起作用,除了食物,没什么能挪动它的屁股。有人过来“咪咪咪咪”的唤两声,大黄不动声色的端坐,好像在说“愚蠢的人类”。它有时不在,我们需要它在,对着墙头轻轻地唤一声“大黄”,它的一脸横肉就会浮现出来,再唤一声,它犹犹豫豫地起身,抻个懒腰从房后绕到院子里来,每次它跳下来的时候轻轻的一声“扑通”,那是房后的空调室外机在说:平台多重要。有食物的话,自然人猫相安无事。没有食物的话……没有食物?!注意这四个字的语气,大黄可不是好惹的,转身就跑,用速度批判人类的不诚信。此时再唤大黄,它会给我们两次机会:第一次停下来扭头确认一下;第二次,头也不回的停在当时的姿态两秒钟;错失这两次机会,你再喊它,喊破嗓子它也只会越跑越快。背影在说:骗子。
大黄是一只生存经验丰富的老猫。
在吃鸡肝的那天,我会把买来的速冻鸡肝用开水一遍一遍的冲泡,最后静置在窗台下有阳光的地方等待它充分熟透。冒着热气的一盆鸡肝,十里八村的猫都能被这腥气吸引到墙头来,大黄自命为这盆鸡肝的主人,蹲在热气旁边守候,像一尊石狮。大黄知道好饭不怕晚,心急吃不了热鸡肝。附近有一只叫”小熊猫“的幼猫对大黄有恃无恐,常常下到院子里来找乐子。这一天小熊猫看到大黄守着每餐不享用十分不解,冒着生命危险火中取栗。烫到爪子的的小熊猫吓坏了,窜出一米远对着鸡肝呲牙,以为自己是功夫熊猫。大黄一脸不屑的看着这个白痴的小孩儿,呼哧呼哧的声音像是在说:孩子,你太没经验了。
成熟的鸡肝我们通常喂它几块之后用塑料袋装起来放在柜子的顶端,防猫。大黄没吃够的时候会来索要,仿佛那鸡肝就是它的,不给它吃就是我们的过错。大黄从不喵喵叫,除了呼噜和呼哧以外不出任何声响。它会安静的走进办公室呼哧,我们自然会听到它来了,伸头看看它,四目相交,大黄把眼光移走,望着柜顶,再望望我,再望望柜顶。那不是简单的望,是用鼻尖指给我看。我不起身它就安静的等。我起身到柜子里拿东西它也只是暗中观察,直到听见塑料袋的哗啦声,它就知道我是在拿一次性塑料手套了,接下来那一定是开饭时间,大黄一秒种变矫健,在我脚下盘桓,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手,大黄一片渣都不会错过。
看大黄吃东西有时会目触凄凉,那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儿,尝试着用仅有的几颗无力的残牙撕扯并不坚硬的食物。
大黄年轻的时候应该很威风,只要它在,院子里常来的其它公猫最多在墙头上蹲一会,从不敢下到院子里。大黄的样貌也很江湖。嘴巴上露出一颗尖牙的缺口是它年轻时骁勇善战的辉煌印记。一只耳朵上被做绝育打了豁口,另一只耳朵配套的还有一豁,先前的同事说,那是大黄跟一只叫“战备”的猫打架留下的,。从此战备猫再不涉足大黄的领地,即使现在大黄已经老态龙钟,金盆洗手,战备猫依然对大黄的气场戒备着。
“战备”猫这名字我一眼就从墙头的猫群里辨认出来了,它很强壮,永远保持战备的姿态,遇到风吹草动光速跳跑,再次出现又是慢动作探头探脑的向我方深入。大黄只消缓缓的抬头望上一眼,不怒自威的眼神里充斥着:“跟我斗?喵了个咪的”。墙头的公猫就随着“战备”一起逃窜了。
大黄成了我们院子里的固定成员,它不来时大家会互相问,今天大黄怎么没来?我们工作不忙的时候,到葫芦架子底下逗逗大黄,给他挠挠痒痒,喂几块鸡肝,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工作忙的时候,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它在人腿边蹭蹭,或者挡住去路对着来者呼噜几声,我们紧张的神经都会放松一些。看到它我们就会充满爱心的笑笑,摸摸他,感受来自小生灵的生活逻辑。
台湾作家朱天心养了很多流浪猫流浪犬,她的家人与这许多小动物和谐共处,各自安然。她出版了一本书叫做《猎人们》,描述家里先后生活过的猫,这些猫在她那里保持了很好的捕猎天性,人类尊重猫,尊重自然,收获了与猫相逢的缘分,而不是以主人自居地占有这些沦为宠物的市井豪杰。很多作者都写过与猫相关的题材,或写猫态的可掬,性情的孤傲,或借猫抒情,猫向善于观察的人给予很多乐趣。
猫可以没有主人,可以没有家,因为它们生性我行我素,不喜欢受限。猫的灵性在城市无处施展,不足以让它优雅的活着,这是人类的过错,我们违抗了大自然赋予猫的属性,过分地改变环境,作为补偿,人类应该多提供帮助,使它们更自在地与我们共存,而不是一厢情愿地错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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