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友

作者: 曹白丁 | 来源:发表于2019-05-24 11:45 被阅读3次
    老友

    文平出现在门口时,是上午九点三十分。他从大白的黑色帕萨特步下,再走过来只有二十米,略估十五秒完成。深色的衣装,敞着怀,隆起的肚腹分外夺人眼球;那张肥厚的冬瓜脸上黑中泛红,额际丝发已如啃平的牧场现出头皮,皮油镜子般溜光噌亮,那对瞳仁到未损几分犀利,可能与他常年度月以目测人息息相关。

    他应大白的力邀,坐了八小时的火车,从大石头而来。大石头的地名不是杜撰,因沙河水岸有块硕大的石头,地就由此定名,传延至今。在我的印记中,用山川湖泽、花鸟人畜、东南西北来标注地名常见,可用突兀冷然的一块石头,又用一个“大”字的定语来限制,到是出人意表,石破天惊之举。这个首倡,也可能是最终拍板的人,已无从稽考,只是留下了这个简而易记的地名,在长白山脚下的林海雪原中有了这么一座不起眼的小镇。

    看样子,这个钟点,大白与文平已吃过早饭。在没落座前,对于文平是不必客套的:同学一场,又外加几十年的交谊,已到了彼此无所禁忌的地步。每次开场白都很随意,我说几个月未见,这怀显得太吓人了。显然,他虽不愿旁人提及类似的玩笑话题,可能会轻风如笑地化解,而对我,就不用顾及场面上的礼仪,立刻反唇相讥,狠怕抢不上节拍:“你那肚子也不小啊!”我自撞南墙,还是那个嘴上吃亏不饶人的文平。

    只是盘恒了一会,简单聊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二人便动身去工商局办营业执照。这也是文君此来的使命:借他迎宾路门市的房照落户。没费多时,也就正午刚过,我从西站汽配城取件回来,二人已在吃中饭了。我没上前打扰,这在以往,上演的节目还是会调侃两句的。我俩是针尖麦芒,凑到一起就相互揭锅底儿。我是个偏执的人,特注重细枝末节上的事,像别人谈天说地时的口误,鸡蛋里挑骨头的人一定是我。我想,这焚琴煮鹤的性格会得罪不少人的,有的人会不露生色地蓄在心里。文平不会,他会当面鼓对面锣地跟我掰扯,争的唾液纷飞面红耳赤,可那说那了,过后彼此绝不介怀,聚首再见依然相执如故,也必有斗嘴的快然自足。

    文平现在颇注重养生,把多年成习的烟酒完全忌掉了。由他所述,除了红白喜丧、升学宴之类人情往来的会集,小来小去的宴饮大多都会婉辞。网购了辆日本产的脚踏车,链条是皮带咬合的,这应该是洋玩意最大的亮点。他每天轻快地蹬着车,往返于光伏电厂与家居间,例检一下太阳能板,侍弄侍弄辟出的小块菜地,割剪不时挑皮捣蛋的荒草荆棘,摘三根脆绿的黄瓜、两颗鲜红的蕃茄、一捧肥嫩的豆角放在车筐里,这一日餐桌上的菜,轻拍糖拌煮饨就不用操心了。

    夫人在五十里外的敦化市陪儿子念高中,他就在小镇上守着自足小康的产业,领受着春夏秋冬的宁静。有时,我会很好奇,好奇他夜晚的生活怎样打发?

    几番归梓,以我俩的关系,他难免要尽地主之谊。有次饭后夜深,路滑霜浓,恰巧酒馆距他家不远,就留宿其家。家里的什物用具仍是我最初的记忆,沙发、壁柜、睡床、电视、还有一台电脑,除此而外,好像别无长物,吃饭的桌子凳子不用算的。客厅的棚灯坏了,我俩借着电视的闪亮夜话,到颇类西剪窗烛,只是无巴山夜雨的敲敲打打。没有茶几,之前在超市买来的丑桔、茄梨与葡萄拼在塑料盘中,随意置于地板;一只大铁缸子蓄了茶汤局促在塑料凳上,茶期已过,入口的味道没比涮锅水好多少。人多饭易做,一个人的饭难弄,饭桌上的残羹冷炙已明白如画。这与我对文君生活图景的追慕大相径庭,相去甚远。

    以他现在的经济收入,完全不用为开门七件事烦扰。我怀疑看到的一切,那一种是文君真实的生活?他把食用猪肉也完全抹杀了,牛羊已成唯一的屠门大嚼,可眼睛没有欺骗我,他的肚子日新月异的浑圆,如若不是男人生不出子宫,我会认定,那就是一块怀胎十月的皮囊。

    多让人费解,是他检省的极致。此次抵沈,他没坐三个半时程的高铁,而会屈尊苦熬一宿的硬板车。钱要用在刀刃上,就是父母在时也要絮絮叮嘱,很多年,都是我无可替代的金科玉律。我仍然无计抗御睡魔入肌入理的侵害,像雪芹借宝玉说泥是男人的胚胎,何况我们的岁数已无复当年的血气,铁打的身子骨也会在岁月渐暮中氧化,免疫的甲胄在肉里钝锈,纵使七十二行不学了,也别自己找那不请而来又不自在的病。烫手的山芋一沾手,甩净就难了。

    我慢慢地踱到南窗前,目光穿过夜雾笼罩下的屋宇与街道,小镇上那座亮着灯光的车站,若即若离地闪烁在视线里。它建于日本占领时期,可以模模糊糊看到尖尖的屋顶,鳞瓦几无残缺,外墙已粉刷多次。车站曾无比荣光地被遴选为抗战剧的外景地。那有限的几日,我站在观摩的人丛外面,也如今夜灯火流转,人生的过往驰光电射,真的是一场梦幻泡影吗?

    文平除了苦思生意经,想到痴呆以至灵魂出窍外,最大的癖好该是走马车场,忘返流连到失心疯,这已成了每到沈城必履的义务,塔湾、北二路与金宝台此类的车行,他业已足迹杂沓叠布。一个好穿的女人会与衣肆秀场缔不解的良缘,一个男人想拥有宝马骏骑是再正常不过了。他念叨夫人尤爱豪迈大气的Q7,于是乎特别于这个车型上使力。我提出了相左的观点,无非是成例可举:扎克伯格、巴菲特与盖茨的车都是大众化的。其时,私心是在彰显我的博闻外,结果只能是狗屁无用的书生之见。

    果然,下午的悠悠时光由大白相陪去车行,看得足醉神饱,就是归巢后也不顾倦意,津津乐道于所见所闻。我被他感染,健谈于我不是件厌事。有时他会说出事件发生的年月,据大白过后剖析,时间是不准确的,不过,他已深谙言谈举止中掺进这小小的技巧,这不但陡增话语的硬度,更可凸显言者记忆力禀赋的超群。觑着受众追随环绕的目光,内心的感觉是多么恬然欣慰。

    晚餐,是在造工街上一家风味独具的烤肉店。不知何以名其“老船长”?汤姆•汉克斯饰演过菲尔普斯船长,碧海惊魂的一幕历历眼前;加勒比海盗的单桅帆船,让我心心念念起那个纹眼线拿腔捏调的普,鸡皮疙瘩就会猝然爆起。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老友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gdnejq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