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人相见（下）

04 吊唁

初二下学期，六月中旬的一天（大约是星期二）上午，学生们正在操场上做操。这时我接到黄黄姐姐打来的电话，电话里说：她妈走了，早知道她妈得的是骨癌，怕妹妹接受不了，所以一直没告诉实情。她让我先不告诉黄黄她妈去世的消息，就说想让她回家看看妈，并让她把白天的八节课上完再回家，不上晚自习了。

听到这个意外消息，我一整天的心情都很沉重。我无法想象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如何面对突然失去母亲的惊恐和痛苦，于是我决定第八节下课后陪她一起回家，并琢磨着第八节下课如何对她撒谎。

正琢磨着，我突然想起校长曾经说过：哪个学生家里遇到重大事件，一定要告诉他，他会尽力给孩子一些温暖。想到这儿，我立刻把这件事告诉了校长。校长说：第八节下课后，学校派车把孩子送回家，他和我也跟车一起去孩子家吊唁。

听校长这么一说，我就知道如何跟孩子撒谎了。第八节下课，我找到她说：我们校长一向关心学生的疾苦，校长听说你妈妈有病了，想去看看，不认识路，让你给带路。

孩子似乎相信了我的谎话，一路上情绪都很稳定。我们故意谈论一些题外话，没谈及孩子妈的病情。车离孩子家越来越近了，我的心情也越来越沉重。当车拐上她家前面的小路时，隐约传来阵阵哀乐，紧接着一个白色的灵棚赫然在目。我还没反应过来，孩子发疯似地拽开车门，直奔院子跑去。

校长和我随后走进屋子的时候，孩子已经被亲属拽到其他房间，她情绪失控的场景我没见到，否则，我会受不了的。过了好一阵子，她终于从另一个房间里走出来，此时她已经穿上了白色的丧服，当着众多人的面没有歇斯底里哭喊，而是一脸的迷茫和惊恐。校长对她说了很多鼓励和宽慰的话，待孩子的情绪稍稍稳定一些后，校长和我分别给家里留下一些钱就准备离开。

我没和孩子说太多话，只是在临走的时候和她拥抱告别，并告诉她：老师等着你早日回到学校。

05 一位母亲的遗愿

为了不耽误学习，周四中午，黄黄就在众亲属的催促下回到班级，妈妈去世，她只在家里呆了一天半时间。学生们不知内情，看见她回来时一脸的愁苦，一个个一脸疑惑地看着。

刚坐下，她的泪水就顺着脸颊不由自主簌簌而下。此时，即使坐在教室里，也听不进老师讲课，想到这里，我把她叫到小办公室。

我们面对面坐着，我想让她尽情地宣泄悲伤的情绪，把心里的遗憾倾诉出来。她说：她妈陪姐姐二十多年，只陪自己十五年,她接受不了......

她又说：不知道妈妈得了治不了的病，如果早知道，就不会惹妈妈生气了，应该听妈妈的话.......妈妈和自己连一张合影都没有.......

她还说：......前天早上上学前，姐姐才和她说实话:“妈快不行了，跟妈说几句话吧！”可是她当时情绪失控，啥也说不出来，只会反复说：“妈,我一定能考上重点高中！妈，我一定能考上重点高中！........”

"我一定能考上重点高中！“这是孩子和妈妈说的最后一句话，这句话也是孩子妈妈最想听的一句话，”孩子考上重点高中“是孩子妈的遗愿。我也终于明白了，半年来孩子妈为什么总在电话里和我说：“......孩子就拜托你了!”

06 责任

“......孩子就拜托你了!”和“考上重点高中”是一位逝去的母亲的遗愿。听完孩子的话，我猛然意识到我肩上责任的重大，我暗暗发誓——一定要尽全力把她推进重点高中的大门，以安慰一位逝去的母亲的在天之灵。

没妈的孩子，真的很不容易，以后很长一段日子里，她一改往日的活泼开朗，脸上很难看到一丝笑容。

初二到初三那个暑假，尽管儿子强烈反对，我还是把黄黄领到了家里，和儿子以及亲戚家一个男孩儿在一起学习。上午我领他们仨学习数学，物理，下午另一个妈妈领她们学习英语。那时候他们在我家里一呆就是大半天，虽然只有三个孩子，学习的时候，因为儿子的原因，两个男孩儿在一起，黄黄自己坐在一处，而且两个男孩儿总要和她拉开一定的距离。面对这种情况，我也很无奈，经常劝儿子，可是他却不理解，还好黄黄也不介意，只是顾着自己学习。

进入初三，由于科目的增多，以及各科难度的加深，黄黄一度表现出很不适应，成绩明显下滑，我心里特别着急，休息日和节假日又把她领到家里学习。儿子一看她又来了特别生气，又拧不过我，一天他终于爆发了：“妈，你为什么非把她来，我不想看到她......"边哭边威胁我：”你让她在这，我就不学了！“

“你不学拉倒，出去！”把儿子撵出门外后，我也很闹心：他为什么就不能理解我，为什么不能同情一个没妈的孩子，如果她不能兑现对妈妈的承诺，将是终身的遗憾。可是我怎么解释，儿子都不理解。

儿子见要挟不行，就来求我：“妈，我求求你了！就别让她来了......."至今儿子当时泪眼婆娑的样子依然清晰如在眼前，但是，面对当时的情况谁又能放手不管呢？面对我的坚持，最后儿子无奈地认了，她也一直在我这儿学习，只是他们俩总是尽量离得远远地，彼此之间从来不说一句话。

中考前，为了讨个吉利，除了给儿子买衣服，我还偷偷地（怕儿子看见）给黄黄买了一件红色半袖和一条黑色运动裤，嘱咐她考试当天一定要穿上。

付出终于有了收获，中考发榜时，黄黄几乎踩着分数线进入了重点高中，完成了对妈妈的承诺，孩子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我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上高中后，我一直惦记着黄黄的情况。每次问到儿子，得到的答复是：“我可不知道，你问别人吧！”

也有一两次问儿子时，他幸灾乐祸：“在后面考场呢！那时候，你就不应该拽她！”

得知黄黄成绩下降，我想让儿子给我捎个信儿——告诉她调整好心态，千万不要放弃。儿子总是决绝地说：“你找别人吧，别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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