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好,闺女,看着地滑,别一会儿出溜栽倒噢!”卖菜的老张把烟头从嘴里拿出来,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细心嘱咐道。
深冬的天亮的很晚,昏暗的晨光中,老张喷出的烟和热哈气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女孩抿了抿嘴,点点头:“嗯,中。”“这娃子真懂事儿啊,不像俺家那臭小子。”老张唏嘘道。
女孩从哪来,早市上的人知道的不多。大多数人猜测这个孩子是从村里跟着家长到县城上学的。事实也确实如此。她是从县城北边的腊梅村来的,父亲患高位截瘫,在老家养病,母亲没有固定工作,在家里照看她两岁的弟弟。
女孩每天早上都来早市买东西,各式各样的菜,水果,怎么判断它们味道好不好,新鲜不新鲜,女孩都十分在行,拈一拈,敲一敲,摸一摸,便知分晓,有时连旁边买菜的大人也要请教她。卖油条,包子,豆浆的摊位,她也是常客,油条买几根,包子要几个,豆浆打几碗,摊主不用问,一看是她,就全知道了。
今天女孩放寒假,母亲带着她和弟弟回到腊梅村。
回村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借着大巴车的车灯,女孩看到,鹅毛大雪开始飘扬。
“哎呀,看看谁回来啦!”村头,大伯的声音在寒夜里听起来是那么亲切。
“来来来,东西让我拿着,你爸在家等你呢!”
走在村道上,女孩发现,腊梅村的梅花悄悄地开了。夜色中,梅枝上压着一层新雪,雪上点缀着初开的梅花,随着寒风摇摆,象是要把雪摇下来。
父亲躺在床上,见女儿回来了,艰难地用手撑起身子,焦黄而爬满沟壑的脸上,原本平淡如水,此时这水漾起轻柔、喜悦的微波。
“乐乐,回来啦?”
“昂!爸你最近身体咋样?”
“好着哩,好着哩!”父亲吃力地挪着身子,像负伤的士兵,蹭到床边。女孩捧起父亲的手,忧伤地注视着那微缩的黄土高原。
父亲把手抽回来:“哎呀,我的手是糙手,不好看,看它做啥。你回来就妥了嘛。今儿晚上叫你妈给咱好好做顿饭,啊。”
“嗯。”女孩想起,记忆中的父亲是多么魁梧,没有父亲办不了的事。父亲的肩膀,哭的时候可以靠,累的时候可以趴,父亲在哪,哪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直到那年冬天,腊梅村的腊梅正盛,又是新雪初霁,她和父亲走在村间小道上赏梅,转过一个路口,一辆三轮车突兀地驶出来,她只觉得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抱住,之后天旋地转,瞬时便又从怀抱中摔了出来,头晕目眩。再睁开眼时,眼前是一动不动的父亲,还有雪地上鲜红的血,当真就像点缀在雪枝上的梅花。
父亲被救了过来,但也因此患上了高位截瘫,再不能陪她出去赏梅了。
见女儿盯着他的腿出神,父亲一下就明白了她在想什么,哈哈一乐:“不看俺的手,倒看俺的腿了?俺这腿没了不要紧,但是俺这腿换了你一条命呀!就是有点可惜,咱家穷,你也好学习,爸没能再多服务你几年,拖累你了。”
“爸,别说了。”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
“哎呀,都多大了,哭啥呀,爸这不陪着你。”
女孩终于没忍住,趴在床上就哭。
“啧,老头子,你都知道咱闺女想的啥,逗她弄啥。”母亲埋怨着。
女儿一哭,,一个劲的哄,却怎也哄不好。父亲也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不知所措起来只好一个劲儿的傻笑。
“哎呀,乐乐啊,你看你这都回来了,开心点嘛,改天闲了,你推着我出去,咱俩赏梅花去啊。”此话一出,女孩的抽泣声渐渐停息了。“说话算数!”“算数!”
这一夜,北风呼啸,卷来了满天飞雪,染白了腊梅村。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门外响起哐哐的敲门声。母亲开门一看,是隔壁的老李。“咋啦老李?”“大雪封路了,周围这几户人家还没回来,恁闺女不是回来了,让她帮俺给镇上孩子送点东西吧!”
“中,俺跟她商量商量。”
女孩听了,想都不想,一口答应下来。老李的孩子在镇上初中上学,眼看就要放寒假了,大雪把路封上了,孩子没法回来,老李又有腿疾,只好来女孩家求助。
女孩跨上自行车,母亲拦住她:“刚下过雪,骑啥自行车!不怕栽倒喽?”
“没事,妈,今儿早上下的雪,还没上冻呢!”
母亲刚想说什么,女孩已经骑动了自行车,一路走远了。
女孩为什么这么心急?因为女孩父亲受伤后,女孩在县城上学,父亲的命救过来了的消息是进城的老李带给她的,她记着这个恩情。她知道,老李惦记着他的孩子,就像父亲惦记自己;她也知道,镇上的孩子惦记着老李,就像自己惦记父亲。
鹅毛大雪飘啊飘,释放着凛冬的威严。北风如一道道无形的利刃,无情地切割着腊梅村里的一切,苍劲的梅枝随风飘摇,沉重的雪似乎永远不会压断它,一朵朵梅花,在风雪中坚毅地怒放。女孩就骑着自行车,穿梭在山路上。好在山路不那么陡,缓坡打滑,徒步也可以推上去。
五里地,女孩似乎骑了很久很久。寒风中,女孩的手和耳朵早已失去了知觉,只觉得风吹得耳朵里轰轰响,什么也听不清,呼出的白气随风而去。
蓦地,女孩转过一个拐角,后轮硌到了一块石头,落地时一个打滑,连人带车失去了平衡。女孩被动的有些麻痹的神经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就一阵天旋地转,扑倒在路上。
一阵眩晕之后,女孩赶忙从地上爬起来,忽然发现雪地上多了一抹红,再看看自己的手,摔倒的时候被路边的石块划破了,鲜血流淌,却没有一点痛的感觉。
看到雪地上的血迹,女孩不禁又想到了那年梅花正盛时发生的事,瞬间热泪盈眶。她一边抽泣,一边赶忙抽出一块破布,包好伤口,挣扎着把车扶起来,又继续赶路。
女孩把东西送到了,沿着原路回了家。进屋,女孩腿一软,扑倒在地上。迷迷糊糊的,只听见母亲惊慌的喊声和父亲大声的问话。
不知哪时,雪停了。
阳光使劲穿透厚重的云层,冲向大地,雪地映染上灿烂的金黄,雪中挺立的一株株腊梅,雪霁之后更加坚毅。
女孩推着父亲,又走在雪路上。他们停了。父亲拉过女孩的手,心疼的打量着。
“送个东西,那么着急弄啥。”女孩没有回答,她知道父亲知道。
“你看梅花,开的多好,别天天板个脸,快乐最重要嘛。”父亲调侃。
女孩突然蹲下身,伏在父亲腿上抽泣起来。“爸……你那腿……不……不会白没……俺……俺一定好好学习……考重点大学,给咱家挣可多可多钱……给你那腿治好……”
父亲抚摸着女孩的头,眼中泛出泪花,晶莹明亮。“嗯,好,好……”
不知那只麻雀雪后出来活动,蹬下了一团雪,砸在梅枝上 ,碎成雪花飘下来,梅枝上最大的一朵梅花,愈加红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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