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高中时的生活老师姓陈,五十岁上下,戴着方框金属边眼镜,爱穿旗袍,性格温和。
走路时的步伐不疾不徐,举手投足都是岁月沉淀的优雅知性。
跟其他凶神恶煞拿着竹棍敲门叫起床的生活老师有着天壤之别。
她总是温和的敲敲门,微微提高音量说着同学们该起床了。
我们学校是每层楼配一个生活老师,负责监督学生就寝和起床,检查宿舍内卫生,以及周末留校学生的出入登记。
高三之前,我都是这层楼里唯一一个周末留校的学生,家在外地没有办法。
入学后的第一个周末,陈老师拿着留校登记册来让我签字,反复问我一个人会不会害怕,如果害怕可以去她的宿舍里睡。
晚上熄灯前还来看了我一次,就担心我一个人会出事。
其实我一点都不怕,可我很感动,十五六岁时一个人独自离家千里求学,能得到一位师长的关心,足以驱散内心所有的愤懑和委屈。
跟陈老师熟悉起来是一次周末我在水房里洗衣服,我洗衣服基本可以说是不求干净,只求全湿。
陈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边,看着我苦大仇深的样子笑出了身后。
笑完后温柔地伸手指点我,内衣要单独洗,外衣裤子要按颜色深浅分开,洗衣粉放多少合适,难洗的污渍可以先泡一会儿再搓洗。
我有些不好意思,陈老师只是拍拍我的肩,说我独立自强是好事。
周末在校没有什么娱乐,那时候还没有智能手机,我唯一的消遣就是看小说。
我当时正沉迷东野圭吾,几乎把书店能买到的东野圭吾的作品都买了回来。陈老师查寝的时候看到我书架上的一排小说后,问我借走了《白夜行》
《白夜行》是唯一一本我看完后心里堵了好久,并且再也不敢看第二次的书。十多岁的时候还想不清楚其中的道理,只觉得愤愤难安,意难平,恨不能冲进书里将女主角掐死。
陈老师借走后我常看到她在自己的宿舍里捧着茶杯,一页一页细细地翻阅着。
几天她将书还给我,又借走了另外一本《恶意》
我拿着书忍不住问她看完后有什么感受。
陈老师细琢磨了一会儿,回答我:“年少遭受的迫害与折磨,不是拿无辜之人的幸福和生命当自己垫脚石的理由。”
“无辜之人不应该为你的苦痛买单。”
这番话我仔细琢磨了很久,只觉得恍然大悟,内心的那股不平渐渐淡去。
陈老师将《恶意》还给我时我又问她的感受,她说她很喜欢加贺恭一郎这个警察角色,因为有他的坚持不懈,被害者才没有在无辜惨死后还背负滔天骂名,残忍的凶手也没有变成“情有可原”。
“这个故事讲人性之恶,但结局还是归于正道。”
后来陈老师常借书去看,看完后都会跟我聊一聊各自的感想,她的话让我受益匪浅,甚至比我的任课老师们教会我的更多。
以至于后来大学时的专业选择,也是受了陈老师当年教会我的那些道理的间接影响。
很多个周末,我带着小说泡在陈老师的宿舍里,蹭上一杯茶,安安静静各自看自己手里的书,在一天结束的时候合上书,聊聊书中的情节,抒发自己的感想。
我会跟陈老师说说自己生活上和学习上遇上的烦恼与困难,她总能以从奇特的角度出发,引导我自己找出解决的方法。
她就像是一位智者,一位我生活中的贵人,让在我最叛逆的年龄里,安稳地走在了正途上。
可陈老师从未讲过她自己的事,除了知道她家在本市外,她的家庭,过往我一概不知。
我一直觉得陈老师跟生活老师这个职业格格不入,可她从来没说过来这里的原因,我也就从来没刻意问过。
不去惊扰他人的私密,也是陈老师教过我的道理。
她是生活老师,教会了我生活。
最后一次见陈老师是高考那天,她穿了红色旗袍,跟其他生活老师一起送我们上学校统一送学生去考点的车。
“同学们,旗开得胜啊!”
她在车下笑着向我们挥手,目送着车子驶上街道。
大学时需要回高中调一些材料,我回去时特意去了宿舍楼想见陈老师,却得知她已经辞职离开了。
我想此生或许再也见不到她,可她仍旧是我关于年少时候的回忆里不会磨灭的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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