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

人生总是绕不开一个个梦想,它指向的是扑朔难懂的远方。

母亲目不识丁,梦想于她难免深奥,只是她也有向往,那就是拥有一栋楼房。母亲能见到的远方就是一栋楼房,农村人称为小洋楼。上世纪八十年代末要是谁家有了二层小洋楼,必是乡里人心中的景仰。母亲在悄悄攒钱。父亲做木工活挣的钱她都细心地藏在她那珍贵的红木箱子里。每次撞见母亲把钱压进箱角时,都能看到她脸上流露的喜悦。

后来,我以全校前几名的成绩考上了高中，父亲喜出望外,慌忙地从街上扛回一台长城电扇,带调速的,还有间歇性的睡眠风,是市面上最好的风扇,258元,价格我至今还记得异常清楚。在那个年代已经算是天价,可不,一碗馄饨才1角5分。

我们的小村庄离镇上初中学校很远,每天要走一、二十里路,冬天上学出门不见日,回来却见月亮,条件实在艰苦,很多邻家孩子上了初中一学期就辍学了。边远的小村庄都是文化的边缘地带,很少有家长顾及到孩子的学习,所谓山高皇帝远,考大学更是闻所未闻。我上了高中,好像给了家庭希望。

父亲的表姐夫是一名小学老师,来我家做客,听他对父亲夸我是一个好苗子,要好好培养。父亲把他表姐夫的话听进心里去了。父亲母亲的愿望悄悄改变着,他们的眼里有了不一样的远方。

父亲竟暗暗关注起学习来。有一次,他和别人一起进县城,回来时居然给我买回了一本书,薄薄的,书名为《树木森林气候》,听起来像一本科普文集,其实这是86年高考示范作文小册子。我父亲可只是进过半学期学堂,他是看不懂那小册子的。在我的记忆中那是父亲买过的唯一的一本书,绿色的封面上画着一棵白底子的大树,树冠盖住整个绿色的封面。多少次整理旧书时,触碰那小册子,静静翻阅,开篇就是《只见树木,不见森林》,我静心读着,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拥抱我。那本绿色的小书至今还在母亲家的阁楼里,一直没有舍得扔掉。

自从我上了高中,父亲花钱“大手大脚”了。平时我住校,周末回家时，他定会买些鱼或肉回来。要是有事路过县城，他还会挑最好的大苹果买几个给我，那时小集镇是买不到苹果的，母亲埋怨父亲真是太舍得了。在父母满心等待的三年，我却荒废了读书，当我把高考成绩单递给父亲时，看到的是父亲眼里的诧异。他很失望我那么优秀的成绩，三年后竟考了那么低的分数。

其实，未来在当时我的眼里也是那么模糊，我看不清远方。那个落榜的夏日，我天天睡大觉，不知何去何从。父母没有一个人责备我，从小到大，他们都舍不得骂我和弟妹们，我多么渴望他们能说我几句。

到了八月底，父亲把钱塞到我手里，让我去复读。从此，那复读的路走得真是太长，我感觉不到内心的疼了，是麻木了，没有感觉了，我觉得失去了做人的道德。远方，云遮雾障，我看不清，我只能看见父亲用斧头背着锯子去人家做木工的背影，我只能看见母亲一个人在田里劳作的孤单。父亲母亲不再说楼房了。我呀，陷入了泥沼，爬不上岸。幸而在父亲母亲一再坚持下，我终于上了大学。大弟弟考取军校后，我已经工作。父母经济一下宽裕起来，他们又商量做楼房的事了。我劝他们不要做楼房了，三间老瓦房收拾收拾不是挺好的吗。母亲却说，大弟弟读军校给她省了四年学费，等再攒两年就可以了。

1997年夏天，楼房动工了，我回家时，母亲从新楼的砖瓦堆的缝隙露出了脸，疲惫着，却写着一个大大的笑。

新楼耸立在我熟悉的故乡的土地上，蓝天白云与之辉映。女儿放暑假总喜欢呆在外婆家住上几日，站在小楼上，望望远方。

父亲母亲给了我一个70年代乡下女孩不一样的远方。他们已拥有自己的小洋楼，却还在忙里忙外，年岁渐大的他们眼里的远方又是什么样子呢？我现在已并不年轻，也算不上老，但我从未放弃过努力。再过两年，女儿要去上大学，经营她自己的远方，我虽然不敢谈什么鸿鹄之志，但也得有自己的远方呀。

2015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