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六早晨,牛天明早晨5点就起床了,他今天要去完成一件重要的事情。
牛天明在浴室刷牙洗脸,她母亲在厨房忙碌着,不一会端出一碗热腾腾的面,上面躺着一个黄澄澄的煎蛋。
“天明,一定要8点整踏进医院,这是吉时,不能错的。”
牛天明呲溜着面,听着。
“天明,你6点整出门,这也不能错!”
“知道了,妈。”牛天明顺从地点头,他知道母亲为了算吉日吉时,费了不少心思。
牛天明从抽屉取出身份证和社保卡,准备出门。出门前想了想,还是把timbuk2的邮差包背上了,里面是他吃饭的家伙。
6点整,牛天明跨出家门,天明母亲把他送到电梯口,想嘱咐几句,又不知道说啥。
电梯来了,牛天明进到电梯里,天明母亲扒着电梯的门说了句:“天明,好好的。”
电梯下行,牛天明靠在一角,闭着眼,有些困倦,他好久没这么早起床了。
出到大门,天还是漆黑的,牛天明望向天际,没有丝毫天明的迹象。
天明慢慢地往前走,这条路他熟悉,这是小区到华工的必经之路,他已经在五山附近生活了六年了。
走进华工校园,静谧安然,寒假里的校园冷冷清清,没有晨读的学子,没有锻炼的老人,只有一群群麻雀,在路上啄食着,添了一点活气。
路过操场,天空中午透出一丝微光了,天明近了。
牛天明平日里也喜欢来这里锻炼,绕着跑道跑五圈,做两组引体向上,每组八个,然后再来一组拉伸放松,半小时内完成。这就是牛天明的习惯,做什么都是掐着时间,都有严格的计划,没有丝毫混乱。
牛天明有华工的校园卡,经常到北一北二吃个饭,毕业十年,他依旧像个学生,自己也从来没有离开过校园。准确地说,是没有离开过校园周围。
运动棉裤,运动外套,棒球帽,这是秋冬季节牛天明标准的打扮,全身上下最值钱的是脚上那双亚瑟士的运动鞋。不过也不贵,去年黑五时海淘的,49美金而已。
牛天明贪婪地呼吸着早间的空气,他太久没有嗅闻早晨的味道。华工里的大叶榕与小叶榕绿森森的,一年四季都是如此,年初六的早上也是如此。洋紫荆已经开花了,牛天明抬头看了一眼,他发现自己好久没在意过开花这事了。
牛天明虽然每天都在北校区这个园子里晃荡,但最常去的地方是自习室。躲在角落,打开笔记本电脑,连上网络,就是工作状态了。
牛天明是自由职业者,准确说是一枚自由的程序员。六年前从北京一家大的互联网公司辞职,南下广州。来广州有两个考虑,一个是这边空气好,吃的也好,二是这里离家近,从广州坐高铁回湖南的老家,三个多小时就到了。
来广州后牛天明也试着投了几份简历,但面试来面试去总觉得不太合适,自己也不想再过那种朝九晚五的生活,于是就晃荡着,靠着学校暂时找了个住处。
牛天明原来在公司是做安卓程序开发的,那几年正是安卓应用爆发的时期。牛天明北邮硕士毕业,研究生时就帮老师打工,老师公司的主业就是开发安卓手机优化软件。毕业后,老师看中他的能力,留他在公司做业务骨干,给高薪,给期权,还一个劲地画饼。牛天明拒绝了,他想到大公司见见世面,导师做那些玩意,他觉得没什么前途。
在北京打拼那四年,牛天明也一直租房在北太平庄附近,他时不时还窜回北邮听讲座,找师弟喝酒吹牛,遇到技术问题,总会在北邮论坛上发帖询问。
入职第一年,牛天明的月薪就过万了,那会北京三环附近的房子也就一万多,牛天明没考虑买房,他恋爱都没空谈。他最痴迷的就是技术,经常翻墙到国外的技术论坛看各路大神的贴。在公司里,领导几次想提拔他做管理、带团队,他拒绝了。他喜欢做自己的事,工作高效完成后,他自己搞开发,捣鼓安卓平台的小应用。独立开发一款APP,这个艰巨的大工程,令牛天明甘之如饴。边做边学,不断拓展技能,前端后端包括美工他都自己一个人搞定,然后反复调试,最终在安卓市场上架,等待用户的下载。
渐渐地,牛天明自己开发的应用有了一些下载量,每天邮箱里都能接到各种邮件。大多数是用户的咨询与反馈,还有寻求商业合作的。牛天明很多开发的设想来源于自己的生活,例如他开发了一个名叫“变声器”的应用,对着话筒说话后应用可以把真实的声音转变成各种模拟音效,例如海豚音、蜜蜂嗡、小猪哼哼等。牛天明本意是觉得自己湖南口音的普通话不好听,微信和人说语音时尤其变扭。干脆自己开发一个应用,把自己的湖南普通话变得“音目全非”,听得出发音,但音效全都不一样了。
这个应用本来是做着玩的,但做的过程很艰难,因为涉及一些语音学专业的东西。出来的效果要保证听得出原有话语的语音,又要有各种修饰,以掩盖原本的声音。为此,牛天明甚至跑到北邮对面的北师去听文学院语音学的专业课,下课后还走到教授面前问了两个问题。教授以为他是新招进来的研究生,问他现在跟哪个导师读。牛天明不好意思笑笑,说自己是来蹭课的。
牛天明做人做事都有点“独”,从小就这样。读初中的时候,教数学的班主任说这个娃“dou”(发第二声),做题是快,但不愿帮助同学,总是埋头做自己的。牛天明接受批评,坚决不改。因为他也不知道怎么帮助同学,题目,再难他也能一步步解出来,但让他讲给同学听,他却塞住了,不知所措的感觉。
高中的班主任却很欣赏牛天明这一点,总是表扬他耐得住寂寞。牛天明觉得自己不寂寞啊,每天这么多作业要写,写完还有很多感兴趣的书要看。
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班主任建议他填北邮,专业选计算机或者电子信息技术。
“你不适合和人打交道,你适合和机器打交道。”
高中班主任的眼光的独到的,尽管刚入北邮时,第一次上机操作牛天明连如何开机都不知道,但是他迅速适应了大学的节奏,学会了和代码打交道。
大一C语言及程序设计的大作业,老师让同学们分成小组完成一个电梯操控的程序。牛天明所在的小组开了个碰头会,分给牛天明一个边缘的任务,牛天明也没吱声。等到大家把各自的任务完成组合在一起的时候,发现bug百出,根本运行不起来。正当大家都着急的时候,牛天明说交给自己来调试吧。第二天,小组成员都收到了牛天明改好的程序,运行顺畅,丝毫不差。小组中一个清华附中毕业的参加过计算机奥赛的北京同学问牛天明要源代码,牛天明也大方发给了他。他看后在小组Q群发了一句话:天明,牛X!
牛天明过人的能力在系里传开了,一些师兄在外面找了活也找他一起做。牛天明只干活,不问价,师兄给多少,他就接多少,所以积累下很好的口碑。系里一些老师也想让牛天明留在本校读研究生,但是牛天明的公共课挂了两科,不符合保送资格。师兄好说歹说做工作,牛天明终于同意自己考考看。数学和专业课成绩很高,英语也超过分数线十分,政治压在线上,惊险考上,不过得自费。
牛天明无所谓,他能留在北邮就很开心了。学费,他自己可以赚,大三大四的时候,甚至还经常往家里寄钱。天明母亲和他通过几次电话,问他什么渠道赚的钱,天明告诉母亲,就是正常劳动所得,每一分钱都干干净净。
研究生阶段,牛天明又接触到了院系里许多技术大牛。在交往过程中,大家都挺喜欢天明这种木讷又直爽的性格,一来二去,也都愿意指点帮助天明。到了研二,牛天明已经成为导师门下技术能力最强,同时也是眼界最开阔的一个,也难怪导师用尽各种方法想把他留在公司了。
牛天明说不的事情,其他人根本无法改变。研究生毕业选择工作,工作四年离开北京,在广州六年选择SOHO,都是从说不开始的。拒绝的反面是愿意,因为愿意,牛天明成为现在这个样子——资产八位数,广州租房住,一坐一整天,闲暇跑跑步。
牛天明资产的累积,也颇为的传奇。到广州后,他拿着北京积攒了几年的薪水,本可以买个稍微远离市区的小房子。但他觉得没什么意思,他还是习惯在大学周围生活,而华工,是广州高校里技术氛围最浓的一个学校。因此他选择租了华工附近一个不错小区的两房,还把父母接到身边,和他一起生活。他开发的APP在安卓市场上逐步受到了更多用户的关注和下载,商业化推广的路径也慢慢明晰。刚开始是植入一些广告链接,后来开发一些付费功能,再然后有一款全球超过两千万下载量的APP被大公司看中,和他谈收购事宜。谈判的时候,大公司不敢相信这款APP是独立开发的,直到派出商务代表和牛天明面谈,才最终确认。
收购过程很顺利,在最后的支付环节,牛天明选择让大公司通过比特币向他支付全部款项,他一方面觉得这样可以规避很多麻烦,另一方面很看好比特币的未来。于是乎牛天明的比特币账户上,就多了一笔不菲的财富。
去年,比特币一路暴涨,牛天明的资产最高时接近九位数。但他很低调,就连他的父母,也不知道他有这么多钱。
也是在去年,比特币最高位的时候,牛天明开始整晚睡不着。他常常深夜守在电脑前,选择合适的时机抛出手上的比特币,外币账户上的美金余额不断增长,数字变化之快,甚至让他有点眩晕。
一个秋风凉爽夜晚,牛天明请两个华工的哥们吃饭。这两位都是天明的助手,通过网络认识的,会帮着天明处理一些技术的细节。被华工学生称为“能源路”的夜市街上,烧烤档火爆异常,一桶扎啤,几盘烤串,三个人把酒畅聊。
牛天明很久没和人说过这么多话,往日里,他说话的对象只有父母。但父母哪里懂得技术,哪里懂得他现在的状态,更哪里懂得他如今几乎是站在了人生的巅峰之上。
牛天明一杯又一杯的干,两位年轻人难得和自己的“老板”喝酒,更难得看自己的“老板”如此畅所欲言,就陪着天明胡喝海聊,两桶扎啤都见了底。
一桶挂着冰雾的黄澄澄的扎啤又摆上桌了,牛天明满上一杯,和两位兄弟碰了碰,然后仰天长叹:“自由了,一辈子自由了。”
“牛哥,你是我见过的最自由的人。”一位兄弟对牛天明说。
“牛哥,多带带我们,我们也想和你一样自由。”另一位兄弟也接着说。
“我这种自由的快感,你们怕是很难体会的。十个小时前,我的比特币账户市值过亿了,这是一场梦,是一场只属于我的梦。”
两个年轻人呆住了,看着目光迷离的牛天明。凌晨三点,两个年轻人把醉倒的牛天明送回了家。
牛天明第二天中午才被尿憋醒,撒完长长一泡尿,怅然若失。后悔昨晚太癫狂,又感觉现在的自己缺少了点意义上的东西。总之,有点不认识自己了。但账户的密码还是记得的,手机上登录,看到数字还在膨胀,顿时又觉得踏实了。
牛天明自己也想不通,生活中的他一天的消费不到百元,账户再多钱,自己也不能怎样,有什么好兴奋的呢。但他就是莫名的兴奋,每每暗夜里,看到电脑屏上滚动的数字,就像蚊子见了血。牛天明觉得自己需要歇一段,就好比吃饱血的蚊子,需要趴在墙的角落,安静一会,让血能舒缓地流向身体中的每一个器官。
周末,牛天明带着父母到增城找了个乡间民宿住了两晚。民宿外,是一片正在灌浆的晚稻,田间地头种着番石榴树,挂着已经干枯的果。牛天明没背电脑来,甚至手机也没带。提前在网上付好房费,拿张身份证和一沓现金,就过来了。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看着地下蠕动的蚯蚓,扫视路旁的翩翩飞舞的粉蝶,牛天明蓦然发现,这是十年来自己第一天脱离网络而生活。现在的他,就如这村里的一个个小生灵,孤独地享有一片天地。
村里的农家饭也很好吃,烧窑鸡、酿豆腐、手打肉丸、炒坑螺、炒迟菜心。每餐牛天明都点很多菜,父母一个劲抱怨吃不完。牛天明说无所谓,吃多少算多少。他就喜欢一桌摆得满满的样子,这多少能让自己的财富“具体化”一些。
回去的前一天晚上,牛天明点了一条七斤多的水库鱼,鱼骨煲汤,鱼肉切片清蒸。鲜嫩的鱼肉覆盖着葱姜丝,淋着豉油,热气腾腾地端上桌。牛天明给父母夹了鱼片,自己也来了一片。鱼片入口爽滑,带着鲜甜味,正享受着美味的牛天明忽然间觉得一根不大不小的刺扎进了他的气管,他弯腰干呕,想把鱼刺吐出来。事与愿违,鱼刺不仅没出来,反倒感觉越刺越深。无论牛天明怎么喝醋,怎么俯身呕吐,刺就是不出来。
就这样如鲠在喉地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牛天明带着父母仓皇奔回广州。把行李丢到家后马上去医院挂号,折腾到中午,终于把一根带着血丝的鱼刺取了出来。
从那以后,牛天明时常感觉喉咙不舒服,先喝点下火的凉茶,后又吃咽炎片,都没什么作用。再后来吃了一次川味火锅,吃完后感觉喉咙火烧火燎,第二天起床就开始咳嗽。
开始一周,牛天明也不以为意,正常到华工校园里工作活动。但渐渐的感觉有点不对劲了,咳嗽越来越严重,夜里常常咳醒,吃头孢之类的消炎药也于事无补。
在母亲的强烈劝说下,牛天明终于同意去医院看看。既然去,就选个好的医院吧,于是去了中山医第一附属医院。
牛天明很少去医院,更不了解大医院要挂个号多难。到了医院,一看挂号处前的人流,傻眼了。牛天明还是聪明,在一旁观察了一下,看到挂号队伍旁有些神色异常的人在走来串去。他凑上前问了问,知道是黄牛,就当即买了一个号。
到了呼吸科,还是人满为患。牛天明靠在椅子上都要睡着了,猛然间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呼唤他的名字。牛天明睁开眼,进入诊室,大夫询问他的症状,拿听诊器给他前后胸听了一遍。不排除肺炎可能性,要先做个胸部CT,再验个血,看看各项指标。牛天明拿着单子从诊室出来,整个过程不到五分钟。但那一天,牛天明都在医院的各个楼里穿梭,直到下午五点,医生才给他开好处方,排队取药,又花去半小时。
出到医院,天都黑了,牛天明感觉自己咳得更严重了。
往后一周,在母亲的监督下,牛天明早中晚按时吃药,病情稍有好转,但咳嗽还是止不住。
一周后去复诊,这次牛天明直接买了个教授级专家号。一位呼吸科资深教授看了牛天明化验报告和症状后,建议牛天明住院做全面的检查和治疗。牛天明犹豫了一会,一阵猛咳让他屈服了,当天就办理了入院手续。
牛天明穿着宽大的病号服,躺在病床上。现在只有平躺,能让牛天明舒服一点。他给母亲打了微信电话,让母亲收拾好东西来医院陪他。
牛天明的病床靠着窗,远眺可以望见广州塔。牛天明侧着脸,一直盯着窗看。从暮色四合到华灯初上,广州塔终于被点亮了。
牛天明的母亲也来了,给他带了晚餐。牛天明随便吃了点,又躺下了。牛天明母亲躺在小床上,陪在他床边,这一陪,就是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牛天明被抽去了十六管血,做了一次气管镜、一次肺功能检查、一次全身CT、一次核磁共振。检验报告像雪片一样飞到病房里。每天检查之余,就是打点滴的时间,牛天明手上的留置针三天一换,他的手背都是青肿的。
抗生素加雾化,还有就是中医的针对特定穴位理疗,三种手段持续用了十天,牛天明就基本不咳了,但具体病根在哪,管床医生好像讳莫如深。
在牛天明母亲的一再追问下,医生说还是怀疑有肺癌风险,让做一个肺部病理学检查,再就是做一个基因检测。牛天明的母亲一再和医生说,自己儿子就是个咳嗽,而且咳嗽还是鱼刺卡喉咙引起的,根本不可能是什么癌症。医生只回了一句:“阿姨,现在我们不关心病如何引起的,我们只希望确认你儿子到底是什么病。”
牛天明母亲屈服了,只是没敢告诉天明,但还是按照医嘱陪着天明去检查了。拿到每一份检查单,牛天明都要看看,并拍一张图存底。其实,牛天明虽然不是医生,但是他每天都对自己的治疗过程进行记录,并通过网络,查询治疗手段是否符合规范。为此,他还办了一个医疗咨询公众号的VIP会员,对自己的病时常进行咨询。
临近春节,原本人满为患的病房里也有空床位了。牛天明母亲想着,还是出院回家过年为好。管床医生同意了,但牛天明的病理报告,年后才能取。医生告诉牛天明的母亲,取到报告后到门诊挂他的号,然后再说下一步的方案。牛天明母亲点点头,她懂。
出院那天是小年,虽然在广州这座城市,对小年没什么概念,但大街小巷摆出的年花,书报摊上摊开的红包,预示着新年确实一步步近了。
回到家,牛天明好好洗了个澡,天明的母亲忙着打扫,天明的父亲看到儿子回来了,也喜上眉梢,把做好的饭菜端上桌。
一家人又团聚了,不大的客厅里,灯光温和,一家三口吃着菜,聊着过年的打算。天明父母担心天明的身体,决定今年不湖南了,就在广州过年。
年初一一早,牛天明还在睡懒觉,天明的母亲就已经出门,到华林寺上香去了。
年初一的华林寺人声鼎沸,香火缭绕。牛天明的母亲恭敬地上了三炷香,求了一支签,签文上写着“好似将灯来觅火,不如安静莫劳心”。天明母亲不懂签文意思,花了两百请寺庙里的和尚解签。庙里的和尚问天明母亲求签为何,天明母亲说为儿子看个前程。和尚告诉天明母亲,此签为将灯不见火之相,凡事虽只见表征,却要留心提防,不可劳心,宜顶天拜地,泰然处之,方可无灾。
虽然和尚说的也是云里雾里,但是天明母亲大概明白了,这是叫儿子别太劳累,病虽好了,却是一个提醒。
也是这天,天明母亲从华林寺请回一尊菩萨,供奉在家里。每天上香火,早晚还拜上几拜。
牛天明对母亲的行为也理解,信则灵,他也跟着母亲早晚拜拜。
年初二,牛天明带着父母逛了逛广州的新年花市;年初三下午,牛天明带父母到沙面走了走,吃完晚饭后,又陪二老夜游珠江;年初四,牛天明带父母到白云山逛逛,爬上去一小半就下来了。
来广州六年,一家人第一次在广州过年,牛天明觉得广州的新年很有年味,人多热闹,热闹中,又保留了许多风俗。在广州六年,牛天明依然不会说粤语,但别人说他能听懂,而且自己手机里还存了不少经典粤语老歌,偶尔听听感觉有滋有味。
初四晚上,牛天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对着前天花市上买回的黄金果发愣。这一盆金灿灿的果子真喜庆,牛天明也是拍图查询,才知道这东西学名叫乳茄。
这一盆乳茄如果是真金的,也不过我账户上的几个币。问题是,真金的摆设,还能留给父母,而我账户上的币,我的命没了,也就永远被锁住了,谁也拿不走。
想到这,牛天明不禁为自己感到悲哀,十年程序员生涯,积攒的财富,并不能改变什么。或者说,财富只是自己工作的一种附属品。他所享受的,是工作本身,而金钱这种附属品,反倒不能带来任何实际意义的东西,有时甚至成为了紧箍咒一样的东西,让他倍感压抑与焦灼。
是不是应该把这些财富全部变现或变成房产,是不是应该告诉父母自己到底拥有多少财富,是不是应该为自己的财富找一个安全的托管渠道,天明又想多了。算了吧,什么都不如命重要,他又想起自己的病理报告了。
想到这,牛天明就和母亲提了一句,自己初六去取报告。天明母亲楞了一下,说还是自己去取吧。
牛天明很坦然的告诉母亲,自己知道做这个病理检测目的是什么,他早就了解过了。而且自己还约了初六下午的专家号,他住院时的管床医生,是这个专家的学生,他们会根据牛天明的病理检查报告分析病情的。
天明母亲一听,就没说话了,来到菩萨面前再拜了拜,叫天明早点休息。
年初五,牛天明的母亲又一早出门了,她去找一个邻居介绍的大师,给天明算算运势。中午回到家,天明母亲就把大师讲的话告诉天明,特别强调明天一早要6点出门,8点进医院。
初六一早6点出门,穿过华工校园后的牛天明本想在五山站搭地铁,但他看了看地图,临时改变的主意,决定骑共享单车去,时间来得及。牛天明一边骑车,一边打量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初六清晨的广州已经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象,这也是天明所喜欢的,广州这座城市,从来没有颓唐与萧索的感觉。他沿着天河路辅路一路骑行,穿过城市的中心区域,到中山一路时手机显示时间是7点20,从中山一路再转到中山二路,医院就在眼前了。
停好车,还有10分钟到8点,牛天明在医院门口的早餐车上买了一瓶酸奶和一份吐司面包,打开手机时钟,踩着点进了医院门。
年初六的医院大堂比平常安静很多,天明选择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脱下口罩,啃着面包,喝着酸奶。日常的工作中,天明常常是面包加酸奶的组合。这种组合便捷又顶饱,是天明心中的“理想工作餐”。但今天牛天明却吃得很慢,一方面手上的全麦吐司比较粗糙噎人,牛天明细嚼慢咽,怕气管又承受不住,年前生病的一段,他咳怕了,直到现在都很注意。另一方面,牛天明今天早上就取报告一件事,时间大把,慢慢消耗吧。
病一场后,牛天明感觉消耗时间,也是人生的必修课。病之前,他的人生词典里只有节约时间,高效利用时间,这也是十年程序员生涯留下的惯性思维。牛天明习惯每天都有一个工作安排表,六年的独立开发生涯能够一直持续并有所成就,离不开天明的高度自律和严格执行。对自己负责,负责自己的,成为他人生中简单而直接的信条。病这一段,每天的时间安排有点混乱,但牛天明很快调整回来,把精力投入到康复这件事上,所奉行的原则还是对自己负责,负责自己的。只不过这次负责的对象,是自己的身体。
吸管再也吸不起酸奶了,牛天明把薄膜撕开,舔了舔内壁上的酸奶。一个一磅的全麦吐司,牛天明全都塞到了肚子里。如果现在能再来上一杯咖啡,展开电脑看看行业动态,应该是件很惬意的事,牛天明开始想念正常“工作”的日子了,可惜一场病,让他不得不停下来,缓一缓。
既来之则安之吧,牛天明起身,寻找取病理报告的地方。到大堂咨询处一问,才知道最近医院装修,病理科搬到医技楼顶层图书馆办公了,要先搭电梯到三楼,再爬上九楼取报告。
牛天明反复和小护士确认了路线,转身向医技楼走去。
从医技楼三楼的电梯出来,牛天明看到旁边就有一个楼顶口,走进去,一步步的往上爬。
爬到四层,牛天明就感觉不太对。眼前出现的场景,让他有点晕乎。蔚蓝色的塑胶地面,一闪闪厚实的白漆大门,茶色的玻璃窗,透出一闪一闪的光亮。
这是哪里?我来这里做什么?
两个问题闪过脑海,牛天明犹豫了一下,没有继续往上爬,而是顺着过道往前走,想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透过茶色的窗,牛天明明白了,这里应该是整个医院放置服务器的地方,整个这一层,是医院的信息中心。
牛天明退回楼梯口,继续往上爬,楼梯的转角,是一团攒在一起的网线,如同一个巨大的蜜蜂窝。
取报告真的在这里吗?我还要往上吗?此时的牛天明不断地自我询问,又不断地做出判断,他几乎是爬一层想一下,终于到了八层,被一个铁门挡住了去路。
牛天明停下来,透过门看,除了一级级的楼梯,别无他物。他张口问了几声,也无人应答。
我到底来到了哪里?现在该怎么办?此时的牛天明,就像一台跑着复杂程序的计算机,不断运算着。他低下头,发现门旁有个指纹密码锁,下意识地伸出手指按了一下,红灯闪烁。
试试密码?12345678,按下这八个数字后,咔嚓一声,门居然开了。面对打开的门,牛天明不知所措。
还是往上看看?牛天明思考着,拉开门走进去,下意识地用手带上门。
往上走,发现整个八层是黑的,只有尽头的一间屋子有灯光。牛天明感觉不对,转身想往下,发现刚才的铁门锁住了,这一侧没有密码锁,门上也没有开关。
就这样锁住了?我该怎么办?牛天明又开始运算起来,他估计这一层应该不止这一个出入口,又或许这一层也还有人上班,走上去看看吧。
透过积满灰尘的玻璃窗,牛天明发现这里是医院的资料室,一排排档案柜上,摆着一个个浅蓝色的盒子。这或许是个存放远久资料的地方?牛天明思忖着,一步步往前走。
走到尽头,是一个大大的房间,房间里有一堵墙,墙上是一块块黑白的屏幕,这里是医院的监控室。
监控室里没人,中央空调在运转着,牛天明拉下把手进到监控室里,里面的温度比外面低,整个房间笼罩着电磁脉冲的声音。
坐在房间中唯一的一个位置上,牛天明仰头看看巨大的屏幕墙,又低头看看眼前的电脑屏幕,手不不自觉的握住鼠标,想点击点什么。
牛天明看了看电脑屏幕界面,大致熟悉了一下监控程序的功能,明白了通过这个程序,可以调取医院里136个摄像头拍摄的画面。
他先调出了住院部8层的815号房的画面,这也是自己住院的地方,里面六张床只有四张有人住着,其中对着他原来床住的老人还在,这会正躺在床上吸氧。放大,再放大,画面中,老人插着氧气管的鼻孔一张一翕。牛天明住院时就知道,这个老人是肺癌晚期,年前一直住院等待肺移植,现在看来,还是没等到合适的医治肺,不过老人一直这样扛着,等待希望。
看看护士站哪几个小护士在值班,画面切换到住院部8层护士站,几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屏幕上。看看哪些医生值班,点击8层医生办公室的摄像头,发现办公室里空空荡荡,再看看时间,医生们应该去查房了。放大画面,一个医生的办公桌下放在一个袋子,“国酒茅台”四个字清晰可见。
牛天明好像发现了另外一个世界,已经把取报告的事置之度外了,鼠标在各个缩小的画面中徘徊,寻找一个又一个的目标。
忽然牛天明被编号104摄像头拍摄的画面吸引住了,赶紧点开,看着画面中的一举一动。
两个戴着口罩,身穿防护服的男性护工推着移动担架进到房间,把担架上的人搬到一张床上,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卡片,对着人脸好像在确认什么。牛天明好奇画面显示的是哪里,点开画面信息详情,显示的是“地下一层停尸间”。
死亡,原来也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再看104摄像头的画面时,两个护工已经出去了,点开放大,停尸间里应该存放着四具尸体,牛天明也是通过床上被子的凸起判断的。
在监控室看了四十分钟,牛天明既看到了停尸间的冷寂,也看到了急诊室的慌张——一个大腿鲜血直流的患者,三分钟前进入到急诊室的画面中。
牛天明很想在监控室继续看下去,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但母亲的一条微信,把他拉回现实。
“天明,报告取到了吗?”
对的,我该去取报告了,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9点10分了。
从监控室出来,牛天明发现监控室斜对面有一扇小门,推开门,继续往前走,回到了医技楼八楼的走廊。来往的几个白大褂,让牛天明有重回人间的感觉。牛天明抓住一位询问九楼图书馆在哪,医生指了指前面的楼梯口,牛天明顺着指点往上爬了一层,图书馆的大门终于出现在眼前了。
大门上贴着一张纸,纸上写着:取病理报告早上9:30后,下午14:30后,牛天明看看手机,已经是9点18分了。
他感觉有点累,坐在图书馆门口的凳子上等着,旁边的凳子上,也有两个人,看样子也是来取报告的。
牛天明卸下背了一早上的电脑包,抬抬手,撑撑腰,回想着十分钟前,十天前,十个月前,十年前的事......
过去都做了些什么,未来又会做什么?
牛天明滑开手机屏幕,一个以“天明”命名的小框里,汇集了他开发的App,一共11款。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图书馆的门打开了,一束光从门里窜出来,恰巧落在牛天明的脚面上。
牛天明缓缓地抬起头,目光如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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