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毕坐在医院里的长椅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叠医院的收款单。他一张又一张翻看，这次女儿入院又花了一万三了，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尽头。在他眼里这个世界是惨白的，尤如医院的墙壁。何毕忍不住叹了口气，医药费啊医药费！他不但花掉多年积蓄又刷爆一张张信用卡，他既担心每月的信用卡还款，又担心医院里时不时的摧费。本来在厂里上班每月工资还是挺丰厚的，现在为了更好的照顾家，照顾女儿不得不辞掉工作，买了辆二手车一有空就去跑滴滴还能挣上几千块，可最近他又在医院陪护耽搁了不少日子……他，灰心的时候经常感觉自己看不到希望了。
医院里的走廊上、电梯口，总是聚集着一堆和他一样陪亲人看病的家属，他们有些高淡阔论，有些暗然神伤，有些一开始难过的讨论患者又借着患者岔开话题谈起家中长短，总有那么一些人不把自己掘指可数的体贴从谈话中透露出来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其实有多好！
何毕把医院的收款单折好放回口袋，又从另一侧口袋里掏出两包烟，两包都拆过。一包利群和一包红梅，他抽出一支红梅点上，深深吸了一口，又把红梅盒中的剩余三支也拿出来放入利群的盒中，把红梅的包装盒扔进边上的垃圾桶。他自己知道递给别人是利群，自己只抽红梅。本来像如今这状况红梅也不应该抽的，但他还是忍不住每天会抽上一根，没有这根烟他感觉自己就真如行尸走肉了，至少抽烟的那一小会儿他是属于自己的。
抽完这每日一根的红梅，何毕朝302室走去，里面有五张床，靠门的便是他的女儿何玉，今年7岁，从四岁开始生病，陆陆续续奔走于各大医院。小姑娘看见父亲来了一脸高兴:“问过医生了吗？什么时候出院？”
“快了，医生说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哦，太好喽！明天可以回家见到妈妈和小弟弟了。”小姑娘兴奋极了，脸色随着笑容竟也红润起来。
只有何毕知道出院原因那是实在拿不出钱来给她治病了，他猛眨了眨眼睛，隐藏起了那快要漫出眼睑的眼泪，假装背过身去整理出院的东西。
旁边的一女家属说:“这么好小姑娘可以出院了？啊，你这些东西还带回去？医院里用过的不吉利扔掉吧！”
何毕看着面前整理出来的一堆日用品微微笑了一下说:“我不讲究也不信这些的。”
是啊！两三年前女儿每次住院后的日用品他也都是扔掉的，他坚信不会再回到这个一生一世，生生世世都不愿来的地方再住上的。可还不是每隔半年或几个月又来了？
现在在他心里仍在想:只要一有钱，我还会送女儿来治疗的。
回到家，戴沉沉背着两岁的孩子已经做好了丰盛的晚餐。虽然每盆菜的量不多，但色香味俱全，三菜一汤。
“我要吃蛋。”何玉伸着筷子喊道，戴沉沉急忙夹了一大筷给女儿，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盆西红柿炒蛋看上去是量不少，其实里面只有一个蛋，煎蛋的时候加了三分之一蛋量的水搅拌，这样的蛋炒起来不但松软可口量也足一些，炒胡萝卜片是女儿喜欢的菜之一，里面有几条肉丝，但就像饭店里一样点缀在上面，红烧鲫鱼香气四溢，但都是些不大的小鱼，一碗酸菜粉丝汤开胃又下饭，三菜一汤自己做成本才十来块钱。既使这样精打细算，她还是觉得花钱如流水。她把这些荤菜都夹给两个孩子吃，自己只吃素菜，尽管这样，全家人也就她脸色白里透红，看上去健康极了。
晚上两个孩子都睡下了，何毕坐在饭桌前叹气。戴沉沉向他靠了过来:“你明天还是出去开车吧！玉儿在医院待了那么久应该好些了，短时间不会发作的，何三今天又来要钱了，他说他老婆知道有五千块在我们手里，现天天在他跟前逼着他来要钱，昨天吵得好凶，听说还要死要活……”
“我就是明天去出车，一时间也凑不到五千啊！”何毕又气又悲地说。
“我也这么说，他说明天去老刘那要些工钱先应付老婆，让我们最好也想法子早些日子凑上！”
“还要不要让人活！”何毕用力拍了拍桌子气愤的说，想当初何三盖房子说要借三万，他想都没想就送上了，如今却……
何毕拉起妻子的手:“为了省些油钱，明天出车后我开到哪就睡在哪，如果远了就暂时不往回开了，晚上带条毯子在车上睡一觉，女儿的病还是要看的，家里就交给你了。”
戴沉沉鼻子一酸泪就下来了:“我们不该生二宝的，本来我也可以出去打份工的。”
“是我无能让你跟我受苦了，一切都是我的错，当初你若没有遇上我多好！”
“傻话!”
第二天一早戴沉沉自己喝着粥就着豆腐乳却为何毕一人炒了盆蛋炒饭，她想丈夫出车在外不方便，炒饭吃下既不容易饿又不容易上厕所。
何毕顶喜欢妻子做的蛋炒饭，金黄的蛋粒，红红的胡萝卜碎，黑黑的香菇粒，焦黄的肉末，青青的葱花加上米饭，让人顿时食欲大增。有次妻子不在家他也试着做过，但同样的材料不一样的视角效果。奇怪的是明明放了一个蛋，结果不见踪影而妻子的蛋炒饭，蛋却多的明显，后来妻子告诉他不要直接把蛋液倒在饭上，分开煎好蛋炒碎最后再加入饭中只有这样做出的蛋炒饭看上去才更加诱人，还说没有胡萝卜和葱花点缀的蛋炒饭是没有灵魂的蛋炒饭……
戴沉沉在何毕心里是贤惠的，虽然当初女儿刚得病那段日子，也曾因烦恼争吵过，有次吵凶了竟嚷着要离婚。当然那是气话，没有妻子他的日子是无法想像的。婚后三年有妻子在勤俭持家，那时女儿还没生病，他银行卡里的钱如潮水般往上涨，每日三餐营养搭配吃好喝好，只是再也不让去赌，也不经常下馆子了。
想到如今，何毕叹了口气。他从口袋里拿出香烟，抽出一支闻了闻另一只手在口袋里摸打火机，明明那长方条的打火机已攥在手里了，可手又突然松开，空手抽了回来。再次闻了一下烟，又放回烟盒中。
对于会抽烟的人来说餐后一根烟赛过活神仙。何毕从原来两天一包烟到三天、四天、五天一包烟，前不久还每日一根烟，今天起他准备戒烟了。自己会抽烟遇到熟人难免出于礼貌要招呼别人，要递烟给人家。自己不抽，烟不带身上也没人会怪你，还可省下一些零钱。现在最要紧的是钱，钱，钱！
戴沉沉看到他的小动作，自从女儿病了，他几乎就不喝酒了，以前出车一天三四罐饮料，现在只随身带着一个保温杯，里面有妻子一大早准备的水。戴沉沉拍了拍何毕身后衣服上的灰，说道:“去吧！家里有我呢！”
何毕转过头笑了一下:“那我走了！”
戴沉沉看着丈夫的背影，瘦了，这衣服是三年前的，现在显得宽荡荡的。以前的丈夫是个很乐观的人，也很爱买衣服，现在他们有好久没买过衣服了，今年置办的衣服都是孩子的。但他们夫妻之间心照不宣，心有心犀。
何毕开了半天的车，今天运气不错出家门后几乎没闲着，等他闲下的时候一看手机上的时间12点45了，怪不得刚才肚子连着叫几声，原来在提醒可以吃中饭了。看到不远处有家馒头店他靠边停下车子，拿出水杯走了出去。
“啊姐，馒头怎么卖？”
“一块钱两个。”
“给我来三块钱的馒头吧！”
接过大姐递过的白色塑料袋，里面的馒头悠闲的不紧不慢的冒着热气，何毕带着满脸笑意道了声:“谢谢！”紧接着又问道:“请问你这有开水吗？我想讨些路上喝。”
“有，那个电视机下的红热水瓶，我忙着你自己去倒。”大姐指了指店里的一角说后又把蒸笼上的馒头整理了一下，排的整整齐齐。
“好，好，谢谢啊！”何毕走向电视，这电视里正好再播一家保险公司的广告，他盯着电视屏幕走神了一下突然想到了什么。倒了水之后匆匆离开。
回到车上他把馒头袋扔副驾驶的座位上也顾不得吃，把放在车上的名片簿拿出来从第一页往后不停的翻，直到翻到一张上面印着中国平安理财顾问XXX，何毕把名片抽了出来，正反面看了又看，连印着广告词的小字也一一看过去，掏出手机想打上面的电话，又似乎有些犹豫不决，他愣在那里在心中反复啄磨了一翻后终于拨了过去。
“哎，你好！我是开滴滴的小何，上次你去XX酒店开会时坐过我的车还给了我~你的名片，对……对……我想了解关于我们天天在外开车，万一有个意外什么的，怎么买保险最好？是……是……我对这些一窍不通……你说的是……你说的这几种听起来都不错，啊，这么便宜，出了事真的会赔？啊……我第一次买保险还别说心中还真的是半信半疑呢！噢……是……是……我考虑一下。对，对，好的，那下午我去你办公室再详聊。好，好，谢谢！”
何毕挂了电话长长吐了一口气，原先还以为很贵怕没钱买，不料像交通意外险只有一百多块就可以搞定了，赔付可达70至100万左右。此时他心中的打算更清淅了，也许这是下下策中的上上策。他想试一试！赌一赌！
从保险公司的办公楼里走出来何毕竟然有些莫名的兴奋。意外保险已经买上了，目前他计划着该怎样出个事故，让人不怀疑又能让保险公司赔个好价钱，小事故车刮点伤是赔不了多少的，除非……除非车毁人亡……也许这想法太可怕，但忍不住还是这么想，目前虽然孩子生病但夫妻恩爱，孩子们又如此幼稚可爱，至少现在他还是舍不得去死的。可如何让车毁人亡自己毫发无伤呢？他唯一想到的点子就是把车开进湖里，这样一来车毁了，自己水性好偷偷上来，造个假像，让人误以为人也完了，但前提是湖必须是大湖，是抽不干水的，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还有不能心急，和往常一样安安静静再过些日子，总不能刚买了保险便出事故吧？
在回来的路上无论如何他集中不了思想，开着开着他似乎看到了不久后的将来，妻子哭红了眼从保险公司人的手里接过一大叠的钱，又想到了妻子还清了所有债务，还带孩子去上海的一家大医院把女儿的病治好了，还有……
正在这时，他似乎看到不远处的黄灯变成红灯，而他却阴差阳错的冲了过去，有那么一秒是想踩刹车的但却比平时的反应慢了半拍，车头已冲出了白线，似乎还要向前再滑出几米，左边一辆大货车像是一匹失控的野马朝他的车子飞驰而来。
“哐···嘭···”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何毕的身体从挡风玻璃中弹了出去像被主人丢弃的抹布远远地抛在马路的中间落地后竟然弹跳了一下又一动不动的贴在马路上，额头、耳朵、鼻孔、嘴都往外输送着温热的液体，眼前发黑的何毕静静躺在马路上看着灰色的液体在水泥地面的浅洼处凝成一滩，并在渐渐壮大中……终于他缓缓闭上眼睛无力再看眼前的一切了，耳边似乎传来儿女的嬉笑声，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把手紧紧按住衣服口袋的外面，里面有一张今天刚投保的保单，他呼吸越来越弱痛苦的表情渐渐舒展开来，只留下嘴角那一丝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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