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德云:“平地上死人无数,过得荆棘林者是好手!” 大意为,人们都喜欢去走的平坦没有障碍的大路,却经常会让人丧命(喻法身慧命);反而是那些看起来艰险难走的荆棘林才是真正的出身之路(喻出离解脱之路)。
所谓「平地者」,大道宽阔,地势平坦,表面看起来安全无障碍,是我们平常都熟悉习以为常的,走起来自然轻车熟路,也非常容易入门上手。所谓「荆棘林」者,没有下脚处,没有确定或明显的路,处处充满危险,一不小心就会被刺伤。
最近遇到的两件小事,跟这个颇为相应。
第一件:现在正值夏天,昆虫们也多了起来,尤其到了晚上,哪里有灯它们就飞到哪里。因为蚊虫多,下午五六点之后我就把窗户关了,但总有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晚上一般我都是抄经和打坐,有几次正写着的时候,忽然就听到天花板上“砰砰砰”不停的撞击声。抬头一看,一个黑色的小身影不停的往面板灯上撞,最开始以为是苍蝇,仔细看时,才知道是蜜蜂。我怕它撞伤了,就赶快把屋子灯关了,刚把窗边的灯一开,它立马就飞过来了,又继续往灯上撞,我就看准时机找个空袋子把它罩住,然后打开窗放到外边去了。这种事时常会发生,有时会在地上看到已经死了的蜜蜂,也不知道它们怎么钻进来的,但也没有办法,虫子就喜欢往光亮的地方飞。
第二件:前两天外出行脚下楼时,在转角处看到窗户边有一只超大的大蛾子想往窗外去,我就过去把窗户打开了,那个窗户上面部分是封死的,只有下面部分能打开,但那只蛾子一直就在上面飞,来回不停的猛撞玻璃,明明下面窗户开了一个大口,它就是看不见,后来我就找了个东西把它从上面赶到下面,它马上就飞出去了,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以前经常会想,动物们真可怜,光明就在那里,出路就在眼前,可就是视而不见,明明长有两只眼睛却不会利用,只知道往光亮的地方飞,却不知道那实际却是一条死路,直到撞伤,撞死也不回头。生而有眼,却不善分别,常常跟瞎的一样。如飞蛾扑火一般,一个又一个,前赴后继,不停地重演着悲剧。但仔细想一想,我们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古灵神赞禅师开悟后,就回到自己的本师旁边想要报恩。有一天本师坐在窗边看经,刚好有一只蜜蜂往纸糊的窗户上撞,想要飞出去,神赞看到了就说道:外边的世界这么广阔你不肯出去,往没有出路的窗户纸上撞,又怎么可能飞出去呢! 于是作了一首诗偈:
空门不肯出,投窗也大痴。
百年钻故纸,何日出头时?
禅师们从来都是借事说理,利用当下生活中活生生的例子来启发学人,这首诗就是用来启发他的本师的。「空门」指悟道之门;「窗户」代表障碍;「蜜蜂」比喻执着于语言文字的学法之人。就像那只撞窗户纸不得而出的蜜蜂一样,他的本师看经看了一辈子,仍然陷在纸上的文字里不得而出。
宋代的白云守端禅师也写有一首《蝇子透窗偈》:
为爱寻光纸上钻,不能透处几多般。
忽然撞著来时路,始觉平生被眼瞒。
古代的窗户都是贴的窗纸,外边的光透过纸照进来,从里面看窗户就是亮堂堂的。一天,有一只苍蝇不知道怎么钻到屋里来了,没多久就又想要飞出去,看到窗户那里是亮的,就不停的往窗纸上钻,费了半天劲,钻了很久,却仍然找不到出去的路。突然间不知怎么就飞到了旁边的大门,一下子就出去了,这时才知道,自己一直都被眼睛欺骗了。
苍蝇想飞出房子,所以看见光亮的窗户就以为是出口,便往窗纸上钻。它不知道其实自己是被眼前的光亮所骗,真正的出口其实是大门。我们最初学法都是从经教和戒律开始的,诸fo祖师说法本是方便施设,只是指月的手指,但学人学着学着就掉进去了,执着于所说的法,积累一大堆经教理论和文字知解以为是工夫。若学人不能见月亡指,经教就变成了自己悟道的障碍。
六祖云:诸fo妙理,非关文字!最上究竟之法超越了意识思维,决定不再文字中。法华经云:是法非思量分别之所能解。圆觉经云:以有思维心测度如来圆觉境界,如取萤火烧须弥山,终不能著。我们常常忘了,无上大道非言语思维所能到。即便智慧第一的舍利佛也不例外,法华经有云:假使满世间,皆如舍利弗,尽思共度量,不能测佛智。
我们学法求道,最习惯性的做法是往容易的地方走。什么是容易的地方?顺着自己的意识知解或思维,有理路可寻,符合常规或平常认知的东西,跟着习气或熟悉的东西。但是,这些都跟觉悟大道背道而驰。真正的「禅」,容不得有丝毫的意识思维分别,无一法可得,一法不立,寸丝不挂,超情离见,无你拟心处,故称为无门关。是故,洞山道: 拟将心意学玄宗,大似西行却向东。
禅宗里讲:生处转熟,熟处转生。何为「熟处」?妄想习气,意识思维之心是也,也即业力。何为「生处」?圆满具足、一切现成的自性和般若智慧,也即道力。我们经常烦恼重重,一遇到事情就被境界所转,只是因为无始时来,熟处太熟,生处太生,虽然暂时能识得破,终是道力不能胜过业力。意识知解、顺随自己的妄想习气很容易,但不是觉悟之道,修行即是要逆生死之流,逆自己的种种业力习气,使生处转熟,使熟处转生。
那些借助于语言文字的方便平实之说教,因随顺众生意识思维知解的习气,最容易让人产生执着,落入知见,成为悟道的障碍。古德云:依他作解,塞自悟门。
宗门中,将“言语道断,心行处灭”、远离二边的不可言说不可思议的实相,比作是「荆棘林」。虽然对于我们到意识心去理解领悟而言,十分困难,甚至完全找不到入口,但是,它恰恰是一条活路;而将文字知解、意识思维比作是「平地」,虽然对于门外汉而言,容易领会,但是,它恰恰可能是一条死路。
三藏十二部,都是文字经典,有理路可寻,可以思维知解。但在禅宗里,通常是不讲理的,也不允许你讲理,各种方便开示也只是让你离却语言文字和意识知解,启发你直接悟入自己的本性,这是禅宗和其他教派最根本的区别。
如果你问一个法师或经师:什么是第一义谛?他很可能就会引用经典说一段书本上的标准答案给你,但如果是一个禅师,你根本就预料不到会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可能直接就是一棍子,或大喝一声,或者说一句“张三杀人,李四偿命!”,但无论什么,都不离一个核心原则,那就是打断你的妄想,在不知不觉中引导你回到当下,不给你思维知解的机会,启发你直接去悟入。
在禅宗的方法和手段里面,很重要的一个就是激发学人生起大「疑情」。所谓「疑情」,就是一个东西怎么也想不通,也弄不明白,世智聪明到这里完全无用,意识思维不及,更无法知解,但又必须弄明白不可,就像一块大石头悬在心中一样。我们的习性就是脑子不停的妄想,去攀缘,去意识知解周围的一切,「疑情」在的地方,便是知解思维不及的地方,虽然「疑情」并不是禅,也不是最终的目的,但禅宗很好的利用了这个「疑情」。当一个学人的生死心十分真切,提话头参悟的功夫绵密不断,最后使得这「疑情」足够大,便能截断所有的意识思维分别妄想之心,这就是入道的契机。
你看古人做工夫,大有榜样。
有一天,祖钦禅师示众云:"兄弟家做功夫,若能七昼夜不间断,一念无间,若无个入处,就砍掉老僧的头给你当舀屎勺用!" 持定禅师听了,默然领受,便发奋用功,精进不懈。后患痢疾,便断绝了一切饮食汤药,终日单提正念,目不交睫。就这样坚持了七天七夜,就在第七天半夜的时候,忽然觉得山河大地遍界如雪,自己的身体变得异常高大,连天地都无法周载,就在这个时候,寺院巡夜的板声响起,持定禅师一听,豁然大悟,遍体流汗。他的痢疾也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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