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浓于水,脐以相连

作者: 鲁豫紫 | 来源:发表于2023-09-24 19:30 被阅读0次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古人曾用写诗的方式来表达对故人的哀思。上学的时候,还不太能跟诗人共情,甚至还觉得写得有点夸张。没想到,风水轮流转,这支箭拐了个弯,绕了个圈,居然在很多年后击中了我的心。

    在我还是一个婴儿的时候,跟随父母举家搬迁,来到一座陌生的城市。从小到大,母亲对我们的教养十分严格。例如,吃饭不能吧唧嘴,不能拿筷子在盘子里挑来捡去,筷子敲碗长大会要饭,筷子不能插在饭碗里,不夹他人面前菜,闲坐时不抖腿,客来家中要礼貌招待,去别人家未经主人允许不能在房间里乱窜等等。那时候总觉得母亲对我们要求太多,母亲说这些都是她的妈妈曾教给她的。

    姥姥是一个非常注重礼数与家教的人,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母亲说如果一个人出门在外没有教养,轻则是这个人,重则连带这个人的父母和祖先都会被笑话。她说她对我们已经十分宽容了,小时候她跟着姥姥学包饺子,活做得不像那么回事,会挨姥姥拿擀面杖敲头的。印象中,姥姥是一个十分严厉的人。

    等我上了小学,有一年放暑假,母亲带着我和姐姐回到了老家,那是我第一次去母亲的家乡。在此之前,我对老家知之甚少,只在照片上见过姥姥、姥爷,几个姨妈还有表兄弟姐妹。

    我们走进院子,姥姥正半蹲着在垂棚上晒玉米,姐姐一进院子就喊了声姥姥,她高兴地应着我们,赶忙从梯子上爬下来。我没有叫人,只是躲在妈妈身后偷偷地看。她是一位身材瘦小的老太太,由于长年的劳作,腰总是躬着,腿也打不直,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感觉像是一不留神就会摔倒似的。那天她穿着一件青蓝色的无袖褂子和一条素色七分裤,黑色的发箍拢着一头花白的小短发。姥姥走近我和姐姐,咧着嘴巴笑呵呵的看着我们,一双温柔的眼睛像是怎么也看不够似的盯着看了好久,她慈祥的笑容让我无法和印象中那个严厉的人联系在一起。

    七八月份正值老家最热的时候,火辣辣的太阳烤得地面发白。我跟表哥学会了不穿鞋子四处疯跑,踩在院子的青石板上,脚烫的发疼。吃过午饭,大家动手在地上铺一张大大的塑料布,再铺一条褥子,一张凉席,放上枕头,一张简易的‘平地床’就做好了。大人们不许我们在太阳最毒的时候出去,我们几个孩子只好躺在上面睡觉。不知什么时候,姥姥来到我们身边,她瞧瞧这个,又看看那个,说我的小腿最长,以后应该会长得很高,承蒙姥姥的吉言,长大后我的确长得最高。

    每天清晨,布谷鸟还没叫的时候姥姥就起来忙活了。她喜欢煮一锅浓稠的玉米糊糊,再拌上一盘清脆爽口的凉拌黄瓜,捧着一碗金灿灿的糊糊,碗里放上几片青绿阔爽的黄瓜,喝到肚子里别提有多舒服了。姥姥一有空就会带我们去赶会,在集市上给我们买衣服、鞋子,还有小女孩戴的发卡,或者一些平时我们很少吃到的家乡特产。

    平时在家,她喜欢去菜地里摘些瓜果。姥姥是个热心肠的人,每回她从菜地里回来,逢人就会送人家拿几根黄瓜、茄子,几个西红柿,一把辣椒,到家的时候篮子里几乎所剩无几。自从我们几个孩子知道后,每次都会尾随着姥姥去菜园,半路上一旦发现她给别人送菜,我们就会立马冲出来,抢走姥姥的篮子,一路飞奔回家。篮子被抢走后,姥姥会骂我们几句,但是她的脸上却堆满了笑。

    小时候还不懂,她已在身体力行的爱着我们。回家这几天,我们娘仨和姥姥睡一间房,姥姥的床是由几个凳子和一块不宽不窄的木板拼成的。有一天,妈妈出远门,担心我和姐姐在家需要用钱又不好意思问小姨要,临走时就给我和姐姐留了几百元钱。我一觉睡醒,热得很,看到桌上的钱包,就从钱包里拿了钱去买冰棍和零食。没想到,回来后便被姐姐大声训斥,姥姥耳背,看到我在哭,她着急,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直大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在姥姥更大声的压制下,姐姐才终于停止了对我的责骂。

    平常很难回一趟家,回趟家肯定是要祭祖的。记得有天晚上,我起来上厕所,看到妈妈坐在小饭桌旁陪姥姥折金元宝,我站在一旁看着,妈妈教我折了两个打发我去睡觉。第二天清晨,我早早的就起来了,那时候感觉祭祖比赶会要更隆重一点,心情也很激动。刚开始还小雨淅沥淅沥,下午天气就转晴了,姐姐跟着妈妈还有小姨去了邻村,我和姥姥还有表哥去另一个村。一路上表哥蹬着三轮车,我和姥姥坐在车里的小板凳上,车里放着一个篮子,篮子里装着纸钱和贡品。到达目的地,我们的车子停在路边的一片玉米地旁,我们穿过玉米地,看见几座坟茔前已摆放着一盘油条还有几个果子。我不记得那是谁的坟,只记得姥姥摆好贡品,点好香,金色和银色的元宝在坟前燃烧过后只留下一团炭黑色,风一吹,炭灰四散而去,姥姥拉着我们在坟前磕头上香。回去的路上,姥姥拿出上供的油条给我吃,我吃的满嘴油香,她像个小孩似的看着我吃。

    后来等我上了初中,姐姐上了高中,我们几乎就不怎么回去了。直到有一天,家里打来电话,姥姥前两天在追赶年幼的表弟时不小心摔了一跤,就起不来了。在当地卫生所打了几天葡萄糖。姥姥被打成了糖尿病,电话里小姨说姥姥的两条腿已经发紫了。当时我和姐姐还在上学,妈妈一个人收拾了东西,带着现金回了老家。等妈妈再回来的时候,她身上穿的,包里提的,都是姥姥生前的旧衣服。或许,妈妈是在用另一种方式让姥姥陪伴她。姥姥去世了,但是这个消息当时并没有在我的内心激起多大的涟漪,仿佛不过是一个熟人去世。

    姥姥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走了,仿佛是我人生的一个过客,见过面,留份情,还没等我准备好,她又这样急匆匆的离开了。姥姥去世后,有一次我们再次回到老家,灶台旁已经没有了那个整日忙碌的身影,姥姥生前躺的那张用凳子和木板拼成的床也被撤去了,关于她的一切记忆似乎都被抹去。一个人如果过的轻松,那是因为有人替你承担了这份责任。家里的一切似乎在姥姥去世后乱成了一锅粥,表哥先是上学偷了卖烧饼人的钱,后来又辍学去武汉打工。小姨和小姨父天天因为下地干活的事情吵个不停,姥爷成了烧火做饭的主力。这一刻,大家才明白原来姥姥是这么不可或缺的人,她就是这个家的定海神针。或许离开对她而言是最好的解脱。

    或许正是应了那句老话,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在。等到工作后,这份祖孙情才渐渐被唤醒,听说人死后,世间人如果忘记了逝者,逝者的亡灵就会慢慢消失。小时候的这份祖孙情到了成年后才逐渐深刻起来,这一刻,对姥姥的爱才终于形成了闭环。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有了祖先,才知自己的根在哪。我不知道,甚至不敢想,如果有一天妈妈离开我,我能否比她更坚强?夜里,我摸着自己的肚脐,这个地方连接的不仅是我和母亲,还有我和姥姥,乃至祖上所有的母亲。姥姥的妈妈生了姥姥,姥姥生了妈妈,妈妈又生了我,将来我也会生下我的孩子。我们虽是隔代,但是这条传承着血脉的脐带却将我与姥姥紧紧相连,与整个家族的人血脉相连,血浓于水的亲情怎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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