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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先生之幽默，让人猝不及防，比如是书《缘起》之末，似乎是顺便而言，以为柳如是之诗余比之牧斋略强。所引用为牧斋之门生名沈雄者，王昶所选沈雄诗余，其意与河东君之身世、人品约略符合，兼之牧斋之诗余未若河东君，似乎沈雄之词，传衣钵于河东君。吾乡骂人，手艺不精者，皆曰“跟着师娘学的”，深层意思不可叙说，但知其侮辱性极大即可。先生忽有此语，让人忍俊不禁。
沈雄之词，先生引两首《浣溪沙 梨花》：压帽花开香雪痕，一林轻素隔重门。抛残歌舞种愁根。遥夜微茫凝月影，浑身清浅剩梅魂。溶溶院落共黄昏。
静掩梨花深院门，养成间恨费重昏。今宵又整昨宵魂。理梦天涯凭角枕，卸头时候覆深樽。正添香处忆温存。
先生未及笺，某翻书试一为之。
其一：首句香雪，当指白梅花。 清 余怀 《板桥杂记·丽品》：“轩左种老梅一树，花时香雪霏拂几榻。” 清 厉荃 《事物异名录·花卉·梅》：“《湖壖杂记》：湖墅 有三胜地， 西溪之梅名曰香雪。”江苏省吴县邓尉山多梅，花时，满山盈谷，香气四溢，势若雪海。 清康熙时江苏巡抚宋荦 题“香雪海”三字摩崖，遂为邓尉别名。先生笺黄夫人邓氏，其姓梅，牧斋取邓尉之梅隐喻，称之为邓氏也，某有文记此事，此取其香也。第二句之“轻素”，段继昌 《梨花诗 》：一林轻素媚春光，透骨浓薰百和香。消得太真吹玉笛，小庭人散月如霜。取其白也。第三句写人之春愁。下阙首句为月下之梨花，用张先《天仙子·水调数声持酒听》句“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王国维先生认为此句“著一‘弄’字而境界全出”，评价极高，是言月下白梅，非影子不见。如今之言黑人，夜里只见白牙同尔。次句言梨花有梅花之精神--或就是迎春，或是不怕冷。第三句用姜殊诗句“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是写时间。黄昏又有月亮，当是上玄月时候。此时，正是灯未点，朦朦胧胧时刻，寂寞如许。舒芜先生《未免有情 家馆滋味忆吾师》云：他们（指其家之塾师）都是孤身一人，常年住在别人家，天天眼看着别人一家祖孙、父子、兄弟团聚一起，自己同他们只是冷冰冰的主宾关系，进不了人家的生活，其滋味可想。向来流传咏这种塾师关系的苦况的诗，有一联最为传神“学生初去后，灯火为来时”。此首小令，叙说凄冷，盖末句为甚也。
其二：首句，或反用唐寅《一剪梅》“雨打梨花深闭门，孤负青春，虚负青春。赏心乐事共谁论？花下销魂，月下销魂”句，无人共销魂也。二三两句，承接其一第三句“种愁恨”而来，此恨翻来覆去，霄来昏亦不往。下阙三句，分别勾画了三种情况下的愁恨：睡觉、酒深、添香，皆能回忆起这种愁，回忆起彼时的温存。
整体看来，沈雄两词，名为描写梨花，实际描摹梅花，以为梨花带梅魂。所以先生以为，与牧斋之《寒夕文宴，再叠前韵。是日我闻室落成，延河东君居之》诗结语云：“今夕梅魂共谁语，任他疏影蘸寒流”句有关，实际为牧斋向河东君示爱，求与梅魂共语；正是对河东君《寒柳词》“约个梅魂，与伊深怜低语”之回答。
陈先生先后联系，古典今典共用，诠释了牧斋、河东君二人之感情回应。而沈雄之诗余，恰是对二人此感情经历的描写。无怪乎先生以为此两首《浣溪沙》，传河东君之衣钵也。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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